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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这过年了,我也想回家去看看。”张福庆嘴里边吮吸着冰糖边说着。

        “福庆,你家里不是没有人了吗?”

        “是没有人了啊。我想回去看看乡亲,亲不亲故乡人,我挺想他们的,我也知道穷不串亲富不返乡的道理,但是我就是想回去看看他们。”

        “那你回去吧!这个给你买点东西,分给他们,让他们也能暖暖的过个年。”

        草花递过几块大洋给张福庆,然后转身又用篮子装上许多鸡蛋和菜。这个昨晚草花就说过,是给村子西头几个孤寡老人的,那几个老人都是自己艰难的过着日子。

        “福庆,我跟你一块去吧!我很喜欢到处逛逛。”

        张福庆连忙点头,溢于言表的笑容灿烂如盛开的花朵。草花犹豫了一下,点头应允了我的提议。

        我与张福庆一路小跑来到集镇,买了几十斤面粉几条鱼十几斤猪肉还有一些糖果和纸笔。然后我们俩带这些东西出城往南而去。

        泥与雪铺在路面,这条路难走极了。张福庆确显得十分的轻松,尽管几十斤的面粉在肩,手里还提着十几斤猪肉,他依然健步如飞,欢欣雀跃的往南而去。

        从早上走到傍晚,翻过一个又一个山丘,穿过一片又一片灌木丛,可谓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我们依然没有到刘家庄,短短几十里地,用了近一天也没有走到。疲惫不堪,饥寒交迫,我们坐在林子里吃着桂花糕。张福庆将雪最上一层雪拨开,然后抓起中间部分的雪就往嘴里塞,并示意我同他一样做,因为这样不仅可以解渴而且也能提神。

        天空渐暗,风雪再起,在一个山丘底部,张福庆带我进入了一个洞里,山洞很大,约莫有二十几个平方,洞中深处的地面上铺着许多干草。山洞的北边还有一个洞中洞,洞里有一些破旧的木柜子,柜子里有一些碎烟草,旁边还有许多生活用具。洞中东南侧堆放着许多劈好的木材。洞口右上方拴着几根绳子,我想是晾衣服用的吧。洞门被枯草和一些树枝遮挡住。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地方。

        “福庆,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有人住在这?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个是附近村民为了防止自己儿子被抓壮丁,就在这整了这么个庇护场所。这一片像这样的山洞还很多,几乎都是人工挖的,有的是给自己儿子躲避抓壮丁用的,有的是全家用于躲避战争用的,还有的是为了防止待嫁的女儿被强抢去给那些官老爷做小妾,就在这挖个山洞。总之这里比村子里安全的多。”

        “那为什么不整个村子都挖这样的洞躲进来。这样可以过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多安全多惬意。”

        “不可能的。都搬过来了村子里的地谁去种。在这里出去种地,这些山洞不就成了村庄。再说了村子里没人,地里的庄稼熟了就会被当做无主之田,肯定会被别人收光的。没有收成吃什么。”

        “这离刘家庄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这天下着雪,路又那么泥泞,今天肯定走不了了。明天再赶路吧!今天在这也能睡个踏实觉。”

        我把干草铺到洞口,我喜欢这种隐秘的地方,睡在洞口既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又能隐藏在风雪之外,隐藏在乱世之外,我很喜欢这个感觉。    

这让我这个历来缺乏安全感的人有一种莫名的美妙之感。这种美妙甚至都让我忘记了我来这里的目的,让我忘记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女孩。

        当我们到刘家庄的时候,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寥寥几家炊烟,偶然几个行人,感觉十分的冷清。张福庆站在村口久久的张望着村子里的一排排草屋。眼神像一个久别家乡的老人,沧桑的眼中全是满满的回忆。

        “福庆,你的家在哪?你想去哪家啊?”

        “我家原来就在那。因为我进山为匪了,屋子全被焚毁了。”张福庆指着一片断壁残垣对我说。

        他走进那片废墟,放下手中东西,狠狠的将雪泥交融的泥浆捏在手里,仿佛是捏着自己的血与肉交融的浆体,又像是想紧紧的抓住某些回忆某种感情不愿意撒手。

        然后他径直走进旁边的一个院落。院子里依旧是空空如也。歪歪斜斜的土坯屋子被几根木桩支撑着,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这原来是九福家,他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我最好的朋友。官军清缴我们的时候,他被打死了,就死在我旁边。”说完福庆抹起了眼泪。

        “那他家人呢!”

        “哪还有家人啊。早死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进山。”

        福庆带我进了一个篱笆院,土墙房子布满爬山虎,稻草屋顶堆满积雪。院子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再喝野菜汤。看到福庆他放下手中的碗,步履蹒跚的握住福庆的手。浑浊的眼睛瞬间湿润。单薄的棉裤斑斑点点的露出了黑色的棉花。

        “福庆啊,你还活着。你们不是都被官兵清缴了吗?赶快别乱走了,小心被官兵发现,非枪毙了你不可。”中年男人说着就把福庆往屋里拉。

        “七叔,村子里怎么都没人了?”

        “你是不知道啊。官兵清缴你们以后又扫荡了一遍村子,也杀了好些人呢!剩下不多的要么苟延残喘的在这活着,要么躲到了山洞,要么背井离乡出去乞讨了。”

        福庆沉默不语,任由冰冷的风吹动他的头发。中年男子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紧紧的握住福庆的手,两人泪眼相看,无语凝噎。

        “七叔,我带了白面还有鱼还有猪肉。能把村子里的人都叫来吗?咱们大家一起过个年,吃碗热饺子。”

        “你是不是闲命长啊。这万一被官军知道了,你还能活,别忘记了你以前也是刘匪,在官军那都挂着号呢!我们村每个当过刘匪的人都被官军    查得清清楚楚的。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等我去了下面,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七叔,没事的。大家一起吃顿热饺子,明天我就走了。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我只希望死了能埋在这里。”福庆说完,两人竟抱头痛哭。

        晚上,全村人都来了,然而仅仅只有二十几个人。大家一起聚在七叔的院子里,院子里烧了一堆火,将整个院子照得亮亮堂堂的,男人们围着火堆抽着烟,聊着这混乱的世道和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未来,女人们在厨房忙着晚饭。院子外面北风肆虐,漆黑如墨,寒气刺骨。院子里面温暖如春。

        饭后散去,院子里犹如秋收后的土地,荒凉无比。七叔酒多睡去了,我与福庆依旧坐在火堆旁,我喝着茶,听着福庆跟我说刚才每个人的遭遇。每说一个人,他都会潸然泪下,难过一会,缓过来后又接着说下一个,仿佛是在说着自己痛苦不堪的往事。

        我这才得知,七叔并非是福庆的亲戚。皆源于七叔与福庆父亲的一段往事,两家才走得如此亲近。

        那还是清朝的时候,清政府为讨取洋人的欢心,开始大肆征缴义和团,当时正当壮年的七叔跟福庆的父亲都参加了义和团,当然他们也是清政府剿杀的对象,在一次躲避征缴的过程中,福庆的父亲背着负伤的七叔跑了一百多里地,又把七叔藏在了山洞里,为其疗伤,这才救下了七叔的命,也因此两家成了生死之交。再后来七叔将自己的女儿与福庆定了娃娃亲。福庆的父亲也是拼命的养活着两家人,直到最后病死家中。从此以后福庆也就去了七叔家里生活。等待长大成人与七叔的女儿完婚。后来,七叔的女儿被一个军阀的军官强行拉到军营去做小妾,七叔的女儿不堪其辱,自杀了。从那以后福庆就进山入匪了,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寻找那个军官以报夺妻之恨,可是一直未能如愿。福庆还说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妻报仇,赡养七叔,等着一切都实现了,他便没了活着的意义,就下去与他父亲妻子团圆了。

        “福庆,那我们明天走吗?”望着熊熊火堆,我问他。

        他不再说话,低头凝视着火堆,嘴里的烟卷一明一暗的。我知道他在思索着什么,抑或是在缅怀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像一滩死水,沉寂又了无生息。

        “明天我带你去打兔子,我们后天走行吗?我小的时候,我父亲每逢冬雪遍野就会带我去打兔子,顺着雪地上的脚印就能找到兔子,如果你跑的足够快一定能满载而归。”

        我点点头,不想冷了他的兴致。也不想凉了他对儿时的怀念。火堆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福庆不停的往里加柴。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我随着福庆一起来到了村子后面的丘陵地带,漫山遍野全是雪和枯草。福庆拿着棍子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他不时地低头辨认地下的脚印,然后寻着脚印一直往前找,在脚印消失的枯草边,他用棍子用力的拍打枯草丛,便有三两个兔子分散而逃,我们分头去追,不多久便抓住兔子两三只。

        我们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一直追到暮色西沉。午后,天气又凉了下来,我们坐在枯草堆里歇息,后背的汗也逐渐降温变凉。福庆递给我一块桂花糕,自己也细嚼慢咽的吃起来。此刻我感觉他的心情已经好起来了,很多事他已经放下了,释怀了。这一次他或许就是来与这个他出生到成长的村子做最后的道别,道别后不管身在何处都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与张福庆起身支着树枝沿着狭长的小路南行,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这个我原以为十分沉默寡言的小伙子竟也是非常的健谈。一路上他不停地说着自己的经历,惟妙惟肖地向我阐述一户世隶耕的农家如何变成流浪接头的乞丐。在针叶林的尽头,我们坐在石头上休息,我脚下一滑,裹着厚湿的雪滚入了一个山丘的底部。四周除了无尽的黑色,就是肆虐的狂风,我在山底害怕极了,脚踝疼的无法动弹,透过激流的夜风,我隐约能听到张福庆呼喊我的声音。我嘶声力竭的回应着,却没有再能听见他的呼喊。

        我缩成一团,寒冷与疼痛电击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布满我的身躯。无边的恐惧感笼罩着我,也许这一次我真的就这么死在这里了,我并没有害怕,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没能在我出生以及成长的故土死去,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深深的怀念着那片地方,我也遗憾在将死之际没能见到我的父母,不过也好,这样也少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我还遗憾没能再见到她,跟她说一句好久不见,弄清楚我们之间所有的牵牵绊绊。

        我躲在厚厚的雪里,饥寒交迫使我无法入眠,我只能艰难的等待天亮。我的脚踝已经肿胀的厉害,同时也失去了知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当我的心平复下来以后,我脑子飞转,开始拼命的回想以前的种种。

        就当我沉浸在过去的思绪之中,一个东西滚落下来,溅起的碎雪扬我一脸。我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色的东西。

        “雪遥,你在这吗?”

        我这才明白张福庆顺着我跌落的地方滚了下来。他站起来,用力地拍掉身上的雪,用袖子擦了一下脸,然后眼睛眯成一条线,借着微乳的雪光四处环顾,找寻跌落山谷中的我。

        “我在这呢!你受伤了吗?我的脚踝受伤了,估计无法站起来走路了。”

        我尝试着站起来走了一下,原本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的脚踝瞬间钻心的疼痛起来。张福庆帮我拍掉身上的雪。将我的衣服裹得更紧。

        “今晚估计是出不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天亮。这鬼地方,天又这么黑,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风还这么大,又死冷死冷的。估计悬了。”

        张福庆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不住的哈气搓手。他努力的锁紧衣领。然后紧紧的靠着我。长长的叹息声,在呼啸的冷风中显得十分单薄。

        “你还真敢下来啊?万一跟我跌落的不在一个地方,那不就惨了。”

        “你们救过我的命,我不救你那成什么了?怕死有什么用。这样的世道本就是活一天就是赚一天,死了也不会觉得可惜,倒算是解脱了。再说了,你这次是陪我回村的,我怎么能放下你不管独自回去。”

        “或许能捱到天亮呢。天亮了就能出去了。”

        “但愿吧。估计悬。这么冷的天,我们体温散失很快,又没有可以取暖的火堆,估计熬不到天亮的,再说你还不能走,如果你能走,那我们可以摸索着走出这个谷底,或许就能走到我熟悉的地方,即使回不了村子,也可以找一个山洞歇息一晚。”

        我再次尝试着站起来走动,脚踝依然是疼痛难忍。福庆起身背着我,摸索着沿一个方向走去。由于四周全是漆黑一片,我根本分不清我们所走的方向。

        “福庆我可没有女儿跟你定亲。你这么拼命的救我没用啊。”

        “你能不开玩笑了吗?我笑起来走路更累。我们与其在这等死,还如走出去碰一碰呢。或许就找到了走出这个谷底的路。”

        “你以前不也来过这个地方抓兔子吗?还能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

        “这里像这样的谷底很多,再说这么黑的天我连方向都分不清了怎么找路,上次来这抓兔子我父亲还活着呢!这都多少年了。”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们还真的走出了这个谷底。福庆兴奋至极,他肯定的告诉我已经走出来了,这里的路况他认识。说着他把放我下来歇息了一会,然后又背起我朝他说的那个里山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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