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榴花烬
莅阳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说风就是雨呀？现在你爹虽然在府上，可应该忙着呢！”
“去吧，去吧！”谢绪两只小手齐齐拽着她的手往外拉。
“他要去，您就带他去看看吧！”嬷嬷道：“这孩子难得心血来潮，您要不让他去，那这半天怕是又要闷闷不乐了。”
“好，你先别闹，”莅阳忙安抚道，“娘让人去给你收拾一下要用的东西！”一时间来不及准备新的，莅阳就让人把谢绪小时候练字用的一应工具整理起来，带着往外走去。
莅阳牵着谢绪，后面随行的宫女捧着盒子，三人一起往前院走去。
此刻府中甚是安静，正是午睡的时间，所以除了当值的坐在阴凉处聊天，几乎没有碰见什么人走动。
不多时就到了书房外，莅阳看到周围一圈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不由得感慨竟然错过了花期，忙对宫女吩咐道：“你先带绪儿进去，我四处瞧瞧一会儿过去！”
五月榴花六月莲，现在已经快六月份了，石榴花的花期也快过了，不过大都还没凋谢，远远望去火焰般绽放在翠绿的枝头，明艳不可方物。由于谢玉书房里里外外几乎都是清冷的色调，周围又都绿树成荫，看着就压抑，所以莅阳命人从那边园子里专门移了几株海棠和石榴，万绿丛中一点红，每年花到了花季都是美不胜收。
谢玉没想到谢绪会突然造访，有些惊愕的走过来牵着他问道：“你娘呢？”
谢绪道：“外面看花去了。”
谢玉心头不由得一紧，神色微变，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宫女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侯爷，小公子吵着要学写字，长公主就带过来了。”
谢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依旧望着门外。
宫女不明所以，只得退开侍立在一边。
说话间莅阳就进来了，神色依旧淡淡的。
谢玉忙放开谢绪迎上去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外面太阳正毒着，有什么事传句话我过去不就行了？”
莅阳面色有些苍白，大热的天额上竟渗出了冷汗，抽出帕子轻轻拭了拭额角，淡淡道：“绪儿要学字，我教不了他，就带过来找你了。你现在不忙吧？”
谢玉瞧瞧打量着她，摇头道：“不忙，不忙。”
莅阳接过侍女手中的木盒，吩咐她退下，然后走到书案前将木盒打开，取出纸笔等工具一一摊开，拿过一个蒲团放下，招呼谢绪过去坐下，道：“绪儿乖乖听话，娘过会儿让人来接你啊！”
谢玉忙走过去轻轻拽住她袖子，道：“莅阳，你先别走，就在边上坐一会儿等等吧！”
“不了，我在这里反倒是多余。”莅阳微微冷下脸，抽回袖子道。
谢玉面色尴尬，道：“你说什么呢？”
莅阳正欲反唇相讥，却听谢绪抬起头望着她，一脸困惑道：“娘？”
莅阳心里一惊，不由得很是愧疚，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起争执呢？忙笑了一下道：“绪儿，没事的，娘在旁边等你啊！”
谢玉心里七上八下，但是教导孩子这事又马虎不得，只得强行摒弃杂念、静下心来教绪儿怎么分辨各种毛笔，还有握笔和起笔之势，又拿出一些字帖教他认识最基本的字体。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半时辰，抬头一看，莅阳静静坐在窗下的矮塌上看书，神态平静，面色从容，但他从那低垂的眼睫下还是看出了几许心事。她这几年愈发沉静温婉，那种气质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她多年前意气风发、飞扬恣肆的模样。
“好了，今儿就到这里吧，绪儿也回去休息休息，把爹爹今天教你的记住就行了。”
“好！”
莅阳起身放下书卷，走过来淡淡道：“辛苦你了！”说着便要领谢绪回去，谢玉忙阻止道：“让下人带绪儿回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莅阳抬起头望着他，眸色微动，点了点头道：“好！”
绪儿离开后，偌大的书房内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莅阳转过头，看到窗外的榴花披了层霞光，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
见谢玉一直不曾开口，她便转过头望着他道：“我院子里有个丫头叫浅溪，你离开金陵时进府的，人如其名，心思玲珑，聪明清透，而且知书达理。以往我教绮儿读书写字时都是她在旁边侍候笔墨！”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打量着谢玉道：“你应该不陌生吧？”
谢玉苦笑着摇头道：“既然你那么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莅阳也笑了，霞光映在她苍白的颊上，染出了几分温暖绚丽的色彩，让她面上的冷淡缓和了几分。
“也是凑巧，若非我正好看到她从你窗子里跳出来，怕是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多久呢！不过也不怪你，这几年我忙着照顾孩子，又要处理府中事务，的确是怠慢了你。若你对那个丫头有意，直接对我说就行了。这样偷偷摸摸，我瞧见了没什么，给别人瞧见了岂不是堕了你宁国侯的威名？”
谢玉忍不住失笑，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递上来道：“歇口气再慢慢说我吧！”
莅阳见他不为所动，顿时有些着恼，但还是接过来喝了几口，将杯子递还给他道：“好了，我言尽于此。如今母亲不在府上，有什么事我做主也一样。你不用再偷偷摸摸了，给人瞧见不好看。”
谢玉放下杯子，语重心长道：“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没有就是没有。莅阳你不信我没有关系，但是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曾经对你说过的……”
莅阳心里蓦地一阵刺痛，久违的愤懑涌上心头，双唇顿时褪去血色，颤抖着道：“你不要再说了……”转身拂袖匆匆而去。
晚膳后，莅阳陪谢绪读了会儿诗，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了，这才起身走回了自己房间。
她原本想要传唤叶浅溪来问话，但是骨子里的高傲和自矜又不屑于此。反复想了想之后，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几日今天她把话挑明了，那么以后如何，也就不劳她费心了。谢玉是聪明人，要收要放，肯定会做的很妥帖，不会留下把柄。
这么想来，她便也就安心了。
第二天早膳后，齐嬷嬷急急过来通禀，说是院子里一个小丫头家里老母过世了，姐姐哭哭啼啼的过来接了，凑了银钱来换卖身契，虽然还差了三成，但是她看那丫头哭的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实在不忍心，就给放走了。
莅阳也没当回事，只是道：“这样的小事你做主就行了，再说银钱的事凑不过也是没有办法，咱们也不靠那点小钱过活……”她心思微动，忽然转身问道：“那丫头叫什么？”
齐嬷嬷道：“叶浅溪，样貌甚是出挑，又聪明识字，放走了实在可惜。”
莅阳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了！”
齐嬷嬷很是困惑道：“您明白什么了？”
莅阳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已经过去了！”
谢玉再次见到叶浅溪，是几个月后了。
红袖招雅阁中，她站在璇玑公主身边，笑容灿烂一如往昔，眼神愈发勾人。他并不为所动，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他原本想要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可她竟然安然无恙的逃过了，实在是不容小觑。
“陛下近日寝食难安，为人臣子，实在是羞愧欲死。”夏江感慨道。
“是因为赤焰少帅林殊建赤羽营的事吗？”谢玉侧首道：“即便没有这一桩，林家也是手眼通天啊！”
夏江摇头道：“不是，明年二月份，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依制由礼部主持，陛下指派主考官一名，副主考十八名，选拔天下学子。陛下拟好了候选名册递给礼部让商议，结果祁王殿下一举将主考官和近乎一半的副主考全都勾了，上奏说那些人品性才德不能服众云云，然后拟了新的名单呈送给陛下过目。陛下可是气坏了，当场掀了桌子。”
谢玉暗暗心惊，没想到父子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祁王自是耿直忠正，可这种鲁莽的行为是触犯皇权威严的，等于狠狠打了梁帝一个巴掌！
“谢侯爷怎么看？”夏江见他出神，忍不住问道。
谢玉回过神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听到夏首尊此言，谢某也是万分愧疚，只恨不能替陛下分忧。”
“唉，如今军中朝中，陛下都是两头受气。实在是咱们为人臣子的耻辱呀！”夏江有些愤恨道：“不仅祁王如此，就连林帅也三番两次拒用陛下派去的人。长此以往，大权旁落，君不君，臣不臣，大梁超纲动摇，社稷难安！”
谢玉依旧没有说话，夏江所谋之事，从来不曾挑明，谢玉隐约猜到了几分，但不敢往那里想。君臣父子矛盾再大，也是由不得外人插手的。夏江是梁帝亲信，而他谢玉不同，他只是个外臣。有些事，除非梁帝亲自授意，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去做甚至去提。因为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侯爷心头似有所虑，”一直安静的璇玑公主缓缓开口，道：“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可不像是您的作风！”
“不知公主有何见教？”谢玉望向了她。
璇玑叹了口气，望向夏江，道：“那件事，还是应该向谢侯爷坦白，兄长认为如何？”
夏江顿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担忧的望向她。
“兄长莫要担心，谢侯爷可不是拎不清的人。”璇玑意有所指，缓缓道。
谢玉心里愈发好奇，表面却不能流露半分。
“当年，赤焰大将孙延叛国，陛下问罪林帅之前，是我有意让人把侯爷暗中为陛下效命的消息透露给长史聂真的。”说完之后，她就闭上了嘴巴。
谢玉面色大变，霍然起身怒道：“你这是何意？你、你们……”他转向夏江，不可置信道：“夏首尊，这、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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