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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辞旧岁贺新年


“我李玉娥既为毒妇,老爷倒是对我房里的药很放心啊。”李氏扫了眼苏建木手腕上的白纱布,讥笑道,“至于刚刚老爷说的那些,我竟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李氏扫过门口的狼藉,赤褐色的碎瓷片摇摇晃晃的躺在散土上,那翠绿的短叶罗汉松从根部破成了两半,可见那人当时的愤怒。

        “好,好,好……事到如今你竟还在这儿狡辩!”苏建木气极,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李氏,却见李氏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苏建木一口气没上来,涨的脸通红,脖子上的三道青筋泛着紫青色,他连道三个“好”,扬声道,“来人!来人!开祠堂,我要休了这个毒妇!”

        “父亲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轻快悦耳地声音突兀响起,苏建木僵硬着半个身子回过头,见小厮被孔武有力的余妈妈拦在门外挣扎不得,苏沫抱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苏沫将婴儿放进李氏的怀里,爱怜地摸了摸小娃娃的鼻头,“娘您快看啊,这孩子的鼻子可真像您,才这么大点就这么秀气高挺了,哪里像我和哥哥鼻子全都扁扁的。”

        苏建木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扁平的蒜头鼻,训斥道,“这么冷的天你带他来做什么,万一冻病了怎么办?你都嫁人怎么这点事儿都不懂?”

        苏沫也不恼,福了福身子,道,“父亲说的极是,是我莽撞了。只是我见这孩子都快满月还没见过祖父,没取过大名实在可怜。还请他祖父多多怜爱他,别让他长大后以为自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苏沫抱着孩子凑到苏建木身边,懵懂的婴儿正无知的吐着泡泡,眼睛滴溜溜转转,伸手就想抓苏建木的胡子。

        盯着婴儿稚嫩的小脸蛋,苏建木一时有些恍惚,他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点的孩子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苏沫刚出生没多久,他忙着为北上的事情奔波,连家都顾不上回几次,哪有什么看孩子。

        苏建木那时候想,总会有时间的,孩子还小长得慢不着急,可是这一晃眼,孩子们都已经为人妻、为人父了。

        苏建木在心里叹了口气,“起名是大事,哪有那么快的?还有几天就满月了,你多帮忙张罗张罗。”

        而后又清咳一声,“这孩子乳名可起了?”

        苏沫眼含深意道,“起了,起了,嫂子说叫歉儿,希望他长大后谦逊有礼,知恩图报。”

        “歉儿?知恩图报?”苏建木默默重复了一遍,低头思忖半刻道,“一会儿叫你哥哥去书房,快过年了,庄子铺子上的账本要过一遍,还有给下面人的年礼都马虎不得。”

        说完,苏建木甩了甩袖子,又斜睨了李氏一眼,背着手走了。

        苏沫松了口气,把孩子塞到李氏怀里,猛喝了一杯茶才道,“娘您又何苦和父亲对着干?我若是不来您准备如何收场?”

        李氏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歉儿的小脸,道,“你当他真的会休了我?我是宗妇,为他苏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休我可是要召集族人共同商议的,何况还有你舅舅撑腰,我怕什么?”

        苏沫看着李氏满不在乎的样子,摇了摇头,她知道苏建木今日的有意放过只是暂时的,他不过是被苏沫手中的孩子唤回了那么点父爱,而这儿和他的“泼天富贵”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休了李氏固然不容易,但是架空李氏,另娶十个八个“梅姨娘”之流确实容易的很。

        果不其然,歉儿满月之后苏建木就带人搬到了府衙去住。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当天,一小队人马抬着轿子吹吹打打的从小门进了青州府衙的后院,看来歉儿的出生不仅唤回了苏建木残余的温情,更使他重拾了当父亲的梦想。

        刘氏将歉儿哄睡交给乳母,丫鬟们端着热菜鱼贯似的往厅里去,她朝乳母挥了挥手,“快去吧,别烫着孩子,今夜就辛苦你了。”

        一回头就见苏沉低着头走进来,刘氏连忙上前扶住他,避开小丫鬟,低声道,“可是去请父亲了?怎么说?”

        苏沉下懊恼地摇摇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因为他的贪心,如今整个苏家都跟着遭了殃。

        他想到气病了的李氏,想到离家的苏泽,想到至今仍在佛堂久坐的蒋姨娘……他的心每一日都在煎熬着,痛苦着……可是,他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苏沫说的对,过去之事已无退路,从今往后他身上担的,肩上扛的是整个苏家,他不能倒下,也没资格倒下……他再也不是从前的苏沉了。

        刘氏见他面色不佳,也不再追问,只道,“饭已经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请母亲吧。”

        最爱吃的酱板鸭没了苏沉吵吵闹闹的争抢,已寡然无味。苏沫的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解脱。

        昔日一家五口吵吵闹闹的日子已如梦一般消散了。看着容颜不再的母亲,萎靡低沉的哥哥,拼命缓解气氛的嫂子,苏沫心里酸酸的。事到如今,即使这么做是错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最坏也不过是如前世一般全家流放罢了,苏沫在心里叹了口气,使公筷夹了箸酱板鸭送到苏沉碗里,“哥哥真是长大了,如今做了父亲,竟连这鸭肉都不舍得与妹妹抢了?真是令人食不知味啊……”

        苏沉夹起面前酥脆可口的鸭肉,终于展开今晚第一个笑颜,“你这坏丫头,自己不耐烦吃了,与我何干?倒是白白可惜了这鸭子……我如今做了父亲自然与你不同,你要是妒忌就直说,改明儿我给妹夫去封信,叫他早日来接你。”

        苏沉这一语可道破了李氏另一个心病,她捏住帕子,沾了沾嘴角,“你哥哥这句话可是说对了,你回来这么久可与茂行通过信了?他怎么说?何时来接你?如今已是年三十儿,皇上也封笔了,他为何还不回来?”

        苏沫无奈地甩开筷子,把脸埋在汤碗了,不吭声。

        “你这孩子……又没外人,害羞什么!”李氏一把揪住苏沫的领子,从青竹手里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一样,你们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啊!”

        苏沫见躲不过去,怒瞪了眼一旁坏笑的苏沉,只好乖乖答道,“娘,慎言,朝廷的事情岂是我们能置喙的?”想了想迟墨前几日送来的信,又道,“雪天路滑,约是要晚上几天了。我看娘您是烦我了,唉……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要是真烦我了,您就直说,我这可怜见儿的小白菜现在就走……”

        说罢,还嘤嘤地唱了起来。

        李氏见她挺大的人了,还不正经的耍活宝,气不打一出来,用手指轻轻一点她的眉心,气笑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都有心让气氛更热闹,没人再去提那些糟心的腌n事,总算度过了一个相对平和的年。

        守完夜,青竹扶着苏沫往回走。新月芽弯弯地挂在天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苏沫裹紧身上的斗篷,站住了脚步。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过去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是了……那时她刚有了身孕,一向身子不好的她,可吃尽了苦头,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一般。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京城里热闹极了,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外面的鞭炮声、欢呼声。

        而她却只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从没有那么想过家,甚至在心里滋生了那么点懊悔,每个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深夜,她都问自己,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背井离乡值得吗?他真的会一辈子爱我吗?

        好在那一阵子,迟墨怜惜她肚里的孩子,对她百般顺从,从早到晚陪着她。她若是坏脾气的摔了碗,他也不生气,只会安静的抱着她,等她好一点了再叫下人重新送过来。

        苏沫想,大概是他伪装的太好了吧,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报复他们苏家,竟做到如此低声下气的地步。

        “公子?”

        迟墨睁开眼睛,双眸闪着凌厉和迷茫,他看向长安,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

        “公子可是梦魇了?方才看您挣扎的厉害。”长安递上一杯凉茶,面露担忧,迟墨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

        迟墨偏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那算……梦魇吗?

        他顿了顿,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直达腹内,唤醒了他的理智,他躺了下去,闭上了眼,“我无事,熄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赶路赶路,我看公子真是得了失心疯了……”长安嘴里不情不愿地悄悄嘟囔着,依照吩咐,熄了蜡烛,躺了下去。

        密云遮住微弱的月光,房间内一片漆黑,长安的鼾声一出,连远处的鞭炮都甘拜下风。迟墨忍不住想起了梦里那道惨白的身影,心脏的某个角落不安的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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