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传说中的渌澜谷(下)

前前后后九曲十八弯，两人才终于走到了传说中白涟住的院子。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呼应他的名字，白涟的院子里真的有个莲花池，只是，池中唯有一朵白莲盛开。

        “莫姑娘，少主就在里面等你。”碧墨将莫离带到门前停下，侧过身示意莫离自己进去。

        莫离点点头，走上前正要推门，守在门两边的婢女已经先一步为她推开了门。

        虽然早就知道白涟的身份是少主，但在回到渌澜谷前，白涟身边也就如风和花宸两个，花宸自说自话惯了，一直不太把白涟当主子看待，以至于她也一直对身份尊卑没什么意识。现在亲眼见到碧墨和两个守门婢女小心翼翼的样子，才让她猛然意识到门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这个少年未及弱冠就已掌管着整个渌澜谷，谷内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听命于他，为他效命。莫离咽了口口水，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走进房间时，白涟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身上穿的依然是一身雪白的锦衣，合着他本就脱俗的相貌，看上去就像是下凡一游的莲花仙，不染纤尘。

        感觉到有人进来，白涟放下手中的书，闭目休息了一会，才转过头看她，似笑非笑，“我会吃了你？”

        莫离愣了愣，没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摇摇头，讨好道，“涟哥哥对莫离最好了。”

        “是吗？”白涟瞥一眼她紧抓着袖口的双手，视线淡淡落到她两只脚上，“那你在紧张什么？”

        她不否认她现在很紧张，只是，一般紧张不都是看脸的吗，脚也能看出来？

        莫离被白涟看的莫名，只好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察看自己的两只小脚，这一看，整张小脸都红了起来，一路烧到耳根。她的两只脚竟然还保持着一前一后走进来时的样子……亏她居然站到现在都能保持平衡，毫无所觉。还好面对的是白涟，如果是花宸，大概又得说一堆损人的话了。

        莫离瞄一眼白衣少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将右脚小心收回。

        不过，比起被白涟这样看着，其实还不如被花宸损上两句……

        白涟一直等到莫离脸色恢复正常，才从软榻上坐起，对她招招手道，“过来，说说看为什么突然这么怕我？”

        莫离以前也是怕白涟的，只是不像今天那么怕，确切说，她对他的害怕，是随着对他的了解呈正比例上升的，知道的他越多，让她越无法用平常心面对他。一个小小年纪就管理着一个江湖门派的少年，无论他是善是恶，都必是有一定的手腕的，她前世生活单纯，即使活了十九个年头，心智计谋估计也不及他的二分之一，对于这么一个能力智力全在她之上，且她完全看不透的人，她无法不战战兢兢。

        然而，这些话她自然不可能老实告诉他的。

        莫离挠挠头，走到白涟跟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答，“其实不是因为害怕涟哥哥……”

        说完抬头瞄一眼白涟，见白涟静静看着她不吭声，低下头于是继续往下编，“是因为……这里大家都规规矩矩的，碧墨姐姐是，门外的那两个姐姐也是，大家都对涟哥哥毕恭毕敬的，我只好也规规矩矩些。涟哥哥你好心收留我，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为难。”

        莫离说完继续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感觉到白涟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心里更加心虚得厉害。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天大的谎言，但因为说谎的对象是白涟，莫名其妙就心虚害怕了起来，越心虚，便也越不敢抬头看他。

        一分钟的时间，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道信了她几分，但白涟好歹终于说话了，“她们是下人，对我恭敬本就是应该的，你不用像她们一样，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

        莫离弯了弯嘴角，她要的可不就这句。抬起头，小脸一脸委屈，“但这样碧墨姐姐她们一定觉得不公平。”

        “你是主子，她们是下人，哪有什么公不公平。”

        “明明碧墨姐姐更像是主子。”

        考虑到白涟对打小报告这种事兴许会有反感，莫离这句抱怨特意说的很小声，若是普通人大多听不清楚的，但她相信，以白涟的耳力，一定一字不拉全听见了。

        果然，白涟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低声轻笑起来，“我说怎么突然变得懂事了，绕了半天原来……”

        话还未说完，另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进来，“白涟，大清早的你又要干嘛？”

        人未到声先至，敢这么大呼小叫对白涟说话的，她所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一人有这个骨气。扭头往门口看去，毫无意外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大红色。

        花宸是风风火火进来的，进来前喊得整个院子都听到他的声音，进来后反而不说话不吭声，大步走到软榻旁的小桌前，从果盘里挑了个橘子，返身找了个离门最近的位子坐下，自顾自吃起橘子来。

        莫离还来不及琢磨白涟怎么把花宸也喊来了，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杜锦谦不敢像花宸那样自说自话，所以自进来后就一直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脚更是不知道要往哪放。

        看到杜锦谦这副样子莫离本是有点幸灾乐祸的，但想到自己刚刚进来时也没比他好多少，两人现在同样都是初来乍到前途未卜，心里又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屋子里明明有四个人，却没有人先说话打破这满室静谧，花宸吃橘子也是吃的半点声音都没有，这样的安静对莫离亦或杜锦谦来说皆是一种压抑。莫离无暇去顾及杜锦谦，一边望着花宸吃橘子一边在心里数数字，想借此来分散掉些自己紧张的情绪，不知道数到第几时，如风终于来了，翩翩黑衣少年，踏着和往常一样稳健的步伐。恰时，花宸正好将最后一瓣橘子放入口中。

        咽下口中的橘子，花宸似乎终于想起他对于这一大早的集合非常不满，“白涟，有什么事就快说，我早饭都还没吃。”

        白涟颔首，看不出喜怒，“那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从明天开始离儿和杜锦谦就要开始习武了，先跟着花宸学基本功和内力。”

        话刚落，花宸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要。”

        白涟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看他，“你不愿意？”

        “废话，当然不愿意，”花宸指着杜锦谦，气呼呼迎上白涟的目光，“小丫头也就算了，为什么我还要教这个小鬼？”

        “反正你闲着无事，找点事做总比每天只想着一日三餐好。”

        “……”花宸被白涟这个根本属于恶意找茬的回答堵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好不容易理顺气，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我拒绝。”说完，抬步就往门外走。

        任谁都知道，以白涟的性子，绝不可能因为你拒绝就轻易放过你。

        花宸右脚刚跨出门槛，便听到白涟的声音不急不缓自背后传来，“你以为你能拒绝？”

        若只是用看的，白涟说这话时脸上是挂着清浅笑容的，但花宸看不到白涟的脸，只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冷意。跨出去的脚在半路略带着怨恨不情不愿收回。

        莫离有些不忍再看下去，以花宸那种骄傲的性格，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屈服于白涟，还真是难为他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没什么耐心，你要我去教两个没一点基础的小鬼武功不止折磨我也是折磨他们两个。”花宸转过身哀怨的看着白涟，尽管语气依旧生硬，但很明显，口气已经放软下来。

        “是吗？”白涟笑了笑，俯下身凑近莫离，很“民主”地问她，“离儿，你不愿意跟着花宸学功夫？”

        莫离没想到白涟会突然把她这个无辜拉入他和花宸的对峙，愣了愣，忙用力点头，“愿意。”

        下一秒，就遭到了花宸的杀人视线。

        莫离慌忙低下头，只当做没看见。其实无论她怎么回答都会得罪这两人中的一个，不过鉴于宁得罪小人，莫得罪白涟，这次只好对不起花宸了。

        杜锦谦在听到白涟要他和莫离跟着花宸学功夫后就整张脸白成了死灰，见白涟问完莫离的想法后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心里正挣扎着要不要冒着忤逆到他的危险说自己不想跟着花宸习武，不想白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白涟再看向花宸时，已是一锤定音决定了这件事，“既然他们两个都没意见，就这样决定了，除了如风都回去吧。”

        白涟亦或花宸清不清楚莫离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杜锦谦必定是心里抗拒跟着花宸习武的，那时花宸奉白涟的命令医治杜锦谦，拿他当白老鼠不知道试了多少毒，是个正常人应该都要从此留下心里阴影的，莫说让这人当自己的师傅，平日就算见上一眼估计都会觉得后怕。可惜这些事她起初并不知晓，是有一次如风和花宸说话让她无意中听到，才知道原来杜锦谦还有这么一段辛酸往事。她如今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为了替杜锦谦强出头而去找花宸兴师问罪，但当初若知道的早些，至少能想出些法子阻止花宸。

        白涟的直接无视让杜锦谦很委屈，然而哭丧着小脸却也不敢说什么。莫离深谙“多说多错”这个道理，这种时候自然能不说话就一门心思当哑巴。意外的是，花宸尽管脸色不善，这回却没有再出言顶撞，但若是说妥协了，人又偏偏立在那里一副不死心的样子。

        花宸没走，莫离和杜锦谦也不敢冒冒然先离开，加上本就跟木头相差无几的如风，四个人各怀心思却都选择了原地不动。罪魁祸首坐着的那位，心思更难猜，不但对于傻站着的他们不闻不问，还拿起刚刚看到一半的书，靠回软榻上旁若无人继续看了起来。

        这样的僵持对花宸来说明显是亏的，若白涟打算一直无视他，他们总不能就这样傻站着一直站到天荒地老吧

        ．

        花宸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点，不再继续赌气傻站着，而是赌气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东碰碰西摸摸，这边翻翻，那边瞧瞧。事实证明，多年的相熟确实不是白搭的，当花宸将书案上的东西都摆弄过一遍，转身准备要去动一旁的书架时，白涟终于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喊饿吗，怎么，现在不急着去吃早饭了？”

        花宸伸向书架的手顿了顿，收回手回身走到白涟跟前，“急，所以你最好快点把刚刚的决定收回。”

        “若我不收回呢？”

        花宸没想到白涟这次是铁了心要让他揽上这事，好不容易压下去了些的情绪这下全回来了，“若我就是不愿意呢？”

        白涟抬眸看他，那一眼，直叫站在他旁边的莫离生生打了个寒颤。“你可以试试。”尽管脸上的神情还是波澜不惊的清冷，说话的语气也未见任何情绪，但莫离知道，白涟生气了，因为那种阴冷的气势她太熟悉，只要一闭上眼，他当时指尖点在她喉间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白涟在生气，后果很严重，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点，连向来反应后知后觉的杜锦谦都觉察到屋子里突然有一股不寻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唯有花宸，不怕死迎着白涟眼中的冷意，冷哼，“试就试。”

        说完，红袖一甩，扬长而去。

        花宸就这么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丢下他们这几个无辜受牵连之人留在这面对白涟，莫离在心里一边暗骂花宸没义气，一边小心偷偷观察白涟的脸色，她可不想成为花宸的替罪羔羊，不然死得也忒冤了。

        等了好一会，见白涟情绪还算稳定，估摸着应该不会乱杀无辜，莫离才敢开口，却依旧不忘字字斟酌，小心翼翼，“涟哥哥，那我先回去了？”她本来其实是想说她该去吃早饭了，但想到刚刚花宸一口一个早饭估计已经把白涟说毛了，自己若再提起这两个字就真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了，话到嘴边，连忙改了口。

        白涟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他这样应该算是默许了吧？

        对于白涟这个暧昧不明的态度莫离觉得很不安，然而话既已说出，再假惺惺留下反而吃力不讨好，容不得多想，莫离只得规规矩矩给白涟行了个礼，尽量轻手轻脚往外走，但愿白涟能看在她尚算乖巧的份上就算有气也别和她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当两只脚终于全部跨出大门，人不禁大大舒了口气，佛主保佑，阿弥陀佛……抬脚再要往前走，不料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脚一软整个身子便跟着晃了晃，立刻引来了门口那两个守门婢女的注意，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正要弯腰上前搀扶，没想到刚刚还摇摇晃晃的人一下子站直了身子，避开她的手，大步继续往前走。婢女看一眼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若无其事收回继续站好，既然人没事，那便轮不到她们多管闲事。

        莫离其实头晕难受的感觉并没得到丝毫缓解，但碍于刚刚是在白涟的门口不想徒生事端，只好硬撑着佯装无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碧墨必定不会遵循规矩在院子里乖乖等她，但当环视一圈整个院子，并且走到院子外都没看见这位大小姐的身影时，还是怒了。

        尼玛，真当她吃素的啊。

        人本就不舒服，如今再加上气血上涌，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吼出口，人已经直直向后倒去……在倒下的那短短几秒里，脑中闪过很多问题，比如她到底是饿晕的还是被白涟吓晕的？比如她刚刚离开前应该将杜锦谦那个不识时务的傻小子一同拉走，虽然这小鬼私底下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但既然当初是她执意要救的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度找死。还比如，花宸，她虽然也多少能理解花宸的心情，但不过是教教她和杜锦谦功夫，也不是什么多违背原则的事，他何必非为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跟白涟翻脸。

        想着想着，人渐渐失去意识，在沉睡之前,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一声叹息，如羽毛在风中拂过，轻轻落地，“真是个麻烦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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