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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无耻,  无耻,无耻之尤!”

        东魏使臣在驿馆里骂了小半个时辰没停,口水骂干了就停下来喝口水再继续骂。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事,  竟叫几个孩子来气人,  这就是宋国?骂别国都是蛮子的宋国?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国!”

        旁边的副使看他又一次停下来喝水,  终于找到机会,问道:“这幅画要怎么办?”

        画?

        东魏使臣目光恐怖地看着副使,把副使看得心上发毛,然后才移到画上,  抢过来就是暴躁撕碎。

        “这种东西不撕了,  难道还真送去给杜将军不成?你脖子上面的东西是长来增加身高的吗?”

        副使被迁怒,  深感委屈。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得找个法子回敬一二。”

        副使想劝: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不要作妖得好,  邺京那边只是叫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拖延,  不要节外生枝。

        可看他还在骂骂咧咧,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唉……什么时候才能回邺京啊,  出来近半年,  他都想家了。

        “铁牛,东魏使臣会把画送去给杜晓吗?”谌夫子的课堂上,席臻用书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跟骆乔讲小话。

        “不会,  他会把画撕碎。”骆乔也用书遮住半张脸。

        “啊!那我们不是……”

        “给他的那幅是拓的,  真迹已经烦我大舅家的镖局带去邺京,  送到杜晓手上。”

        “哈哈,  那就好,  那就好。”

        两人讲小话的姿势实在是太明显了,  谌希得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拿起戒尺拍了拍书案,道:“席小公子,姑娘,有什么话必须要在上课讲,不如大声讲出来,让我们都听听。”

        两人立刻把书放下,乖巧坐好。

        谌希得又用戒尺拍拍书案,批评两人:“你们,甚至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如。”

        桌上用《中庸》的外壳套着《鹖冠子》看得津津有味的骆意抬起头来,为自己正名:“夫子,我六岁了。”

        谌希得:“……”你们这么能耐,那我走?

        未免又把谌夫子惹毛去告状,骆乔连连说好话,并保证认真上课绝不开小差,席臻也跟着保证,就差指天誓日了。

        总算是把黑脸谌夫子顺成正常黑度。

        -

        东魏,邺京。

        杜晓眉头紧锁地从宫中出来,近来皇帝对他的试探越来越频繁,他为身陷囹圄的儿子心急如焚,还要打起精神应对皇帝的种种猜疑,愈发心力交瘁。

        四皇子也是各种惹人忌讳的动作不断,杜晓看着不懂得收敛锋芒的四皇子,恨不得回到几个月前把病急乱投医的自己抽死。

        皇帝成年的皇子就有十几个,几乎个个野心勃勃盯着邺宫晖华殿上的那张椅子。皇帝的身子看着还算硬朗,再活个几年,又有好几个皇子及冠,且各个都有实力不俗的外家支持,届时邺京朝局怕是要更加混乱。

        杜晓身为带兵大将,本就被皇帝三分猜忌着,四年前对宋国一战战败,皇帝用个虚职把他在邺京荣养起来,明面上没有夺他的兵权,却是把他的爪子拔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他在相州、定州、豫州、齐州等地的部曲接连或左迁或获罪被贬。

        若非他几十年征战在军中累积的威望,恐怕等待他的不是荣养,而是身陨了。

        他常年征战驻守边州,在家中时日不多,待到卸甲时,才发觉妻子已经油尽灯枯,夫妻二人没有相聚多久便天人永隔。

        之后便是父子二人守着偌大的宅子过日子。

        儿子长大的时间里,他在打仗,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了他回来了,没有了妻子在从中调和,他发觉与儿子的沟通非常困难,父子二人往往三句话就开始争吵,大多数时候是不欢而散的。

        儿子的很多想法和行为他是不赞同的,可他一说,儿子浑身的刺就竖起来,非要把他戳得遍体鳞伤才干休。

        后来朝中有消息传出,皇帝欲让他儿子领相州兵权。他儿子一个没有真正带过兵的人,怎么可能胜任相州都督,其传言无论真假,里面定然有大问题。

        可他的儿子却不去深想,觉得自己终于有可以施展之地,高兴得不行,他想与儿子细细分析其中的问题,让其不要头脑发热,可话没说到三句,他儿子丢了句“我知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那我就不在你跟前碍眼”,竟跑去跟皇帝毛遂自荐。

        皇帝竟然真就答应了。

        杜晓知道后,差点儿当场就疯了,他已经无法细想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只想阻止儿子,然而父子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杜鸿渐吼:“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杜晓咆哮:“那我现在就掐死你,总好过你自己把自己害死!”

        吵了那一架,杜晓虽然气得要爆炸,却仍在想办法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哪知他的儿子却飞快收拾行囊南下了。

        得知儿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那一瞬间,毫不夸张的说,杜晓一下就老了十岁不止。

        皇帝的猜忌,被变相夺了兵权,被拘在邺京时时有人盯着,这些都没有打垮杜晓,而亲生儿子的不辞而别,让杜晓如山崩般缠绵病榻许久,直到相州战败相州都督杜鸿渐被俘的消息传来邺京。

        杜晓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不争气,哪怕他不孝,作为父亲,他只能从床榻上起来,拖着病体为儿子奔走。

        也是他病急乱投医,或许是他真病太久糊涂了,竟信了四皇子会救他儿子的鬼话,导致如今更被皇帝猜忌的下场。

        “杜将军。”

        杜晓心事重重地一路骑着马回到自家府邸,正要进去,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唤。

        他回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长衫文士。

        “你是何人?在我杜府门前鬼鬼祟祟,欲意何为?”旁边护卫立刻上前护在杜晓身前,对中年文士呵斥道。

        中年文士没有挪动脚步,朝杜晓一揖到底,道:“在下侯七乘,字子辂。受人所托,为杜将军带来一幅画,并且有几句话相同杜将军说,可否请杜将军拨冗一叙?”

        “什么画?”杜晓问。

        “关于令郎的。”侯七乘道。

        “拿过来。”杜晓伸出手。

        侯七乘背后背着一个长筒状包袱,画便在那里,可他没有接下包袱递给过来拿画的护卫,而是说道:“此话与令郎有关,杜将军看了后定会勃然大怒,杜将军真要在门前看?”他朝左右看了两下,说:“据我所知,杜将军这府邸……”

        话不用说全,在场的人都知道,杜晓的府邸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就是他府中也有眼睛看着。

        杜晓沉默地盯着侯七乘以及他背后背着的画。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今日让他进府,明日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可对方说有他儿子的消息,他太想知道他儿子的近况了。

        “进来吧。”杜晓道。

        “将军……”护卫有心想阻止,却反被杜晓阻止了话头,知道杜晓心意已决。

        侯七乘朝杜晓又作了一长揖,随后在护卫们警惕的眼神中,从容跟着杜晓进了杜府。

        这么一进去,立刻就有不少人向四处传递消息。

        杜府里,湖心亭中,杜晓遣退了所有人,只留自己和侯七乘。

        并不是他信任这个来历不明的侯七乘,而是他不信任自己府中的人,至于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侯七乘,杜晓虽然老了,制住这么个文弱书生的自信还是有的。

        “说吧,我儿如何了。”杜晓道。

        侯七乘解下了包袱,将画递给了杜晓,“还请杜将军自己瞧吧。”

        杜晓狐疑地瞅了眼侯七乘才接过画,打开,只一眼,暴怒。

        “岂有此理,席——豫——”他怒吼:“你欺人太甚——”

        杜晓把画撕得粉碎,尤不解气,又把面前的桌子掀翻,杯盏碗碟打碎一地,侯七乘虽然及时起身,却还是没避开,被茶汤泼得衣衫湿了一块。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侯七乘说:“杜将军稍安勿躁,令郎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听说被打了之后就叫大夫给治了伤,应该是无大碍的。”

        杜晓双目通红,犹如暴怒的老虎,直勾勾盯着侯七乘,怒极反笑:“我儿子被打成这般模样,还叫人画下来送给我看,你叫我稍安勿躁,说只是皮外伤?!”

        “那杜将军想怎么办呢?”侯七乘微微一笑,问道:“杜将军想单枪匹马去兖州救儿子吗?您能出得了邺京吗?”

        杜晓微滞,依旧怒极,未免自己因怒下手杀了侯七乘,他强迫自己看向了窗外。

        侯七乘又是一笑。

        老虎老了,爪子牙齿都不利了。

        “杜将军还记得四年前与兖州那一仗吧。”侯七乘道。

        “……你想说什么?”杜晓闭了闭眼。

        “就是那一仗,东魏惨败,就连五岁的孩童都能一己之力杀东魏一队人马,然后杜将军失去了兵权。”侯七乘说:“杜将军应该记忆犹新才对,尤其是那个在东魏军中暗自流传的天生神力的五岁孩童。”

        杜晓转头看着侯七乘。

        侯七乘道:“她姓骆,单名一个乔字。宋国骁骑将军骆衡的长女。”

        “我知道,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杜晓冷冷道。

        侯七乘笑了笑:“把令郎打成这样的,便是那孩子。”

        “竖子尔敢!”杜晓再度暴怒,狠狠踢了面前被他掀翻的桌子一脚,桌子被踢得旋了半圈,一条桌腿刚好扫到侯七乘的右腿,把他打的腿一软,差点儿单膝跪下。

        侯七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忍着痛,拱火道:“杜将军在这儿生气,毫无用处,令郎在兖州受苦,你毫无办法。”

        杜晓气得呼哧呼哧地瞪着侯七乘。

        “贵国的四皇子说要帮您救令郎,可实际上他只是在利用您办事。贵国的皇帝早就猜忌您了,他下了密令给和谈使臣,叫他们只管拖延,不必救令郎。您站了四皇子,惹得好几位皇子对您忌讳,也对和谈一事从中作梗……”

        “这些不需要你说!”杜晓打断侯七乘的话。

        他身在其中,难道会比一个外人还知道的少?

        “那我就换句话。”侯七乘笑着说:“杜将军甘心吗?”

        “您为东魏帝南征北战多少年,为此家不成家,如今不过是区区一场败战,东魏帝就如此待您,狡兔还未死,就将走狗烹了,搁谁,谁不心寒。”

        “杜将军,您可只有杜都督一个儿子呐。”

        杜晓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盯着侯七乘打量,道:“你这是帮谁来游说我?”

        “杜将军,或许我只是……”

        “不必拐弯抹角,你这样的说客我见多了。”杜晓打断侯七乘的话,“你是宋国人?”

        侯七乘笑道:“您看我像吗?”

        杜晓摇了摇头:“你虽然送了兖州的消息过来,尤其是那幅……破画,但你言语间,对宋国并无认同感。”

        侯七乘继续笑。

        杜晓道:“看你的身量、打扮,你是齐国的?”

        侯七乘赞道:“杜将军好眼力。”

        “嗯。”杜晓一挥手,“你可以滚了。”

        侯七乘一愣,说:“在下还有……”

        “无论你说什么,我现在都没有心情听。”杜晓道:“告诉你的主子,不拿出点儿诚意就来游说,比四皇子还不如。”

        侯七乘道:“杜将军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杜晓道:“你明白个鬼,我要的诚意是,把我儿子救出来,送回邺京……”

        “杜将军这不是在强人所难么。”侯七乘苦笑。

        “办不到就滚。”杜晓冷哼:“就这么点儿实力,就想游说我,你们齐国人都这么无能又无耻的吗?”

        被劈头盖脸这么骂,侯七乘也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他朝杜晓拱了拱手,道:“杜将军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在下回去会跟主子说明。只是,在下还有最后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杜将军,告辞。”

        杜晓一动不动看着侯七乘出去,被护卫盯着离开,直指看不见。

        齐国人?

        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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