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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冰释


四周静到针落可闻,嘈杂的声音入不进耳,整个空间里好像只剩下乐玖与覃卫两个人,一个坐在上座,悠闲质问,一个位出下室,如坐针毡。

        “属下并未递过,还望主子明鉴。”覃卫连忙跪道。

        “怕什么?”乐玖轻笑一声,“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罢了,左右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瞒着那边的。”

        “可……不是有句话叫‘报喜不报忧’么,忧不必报,而喜自当我来报,别人还说少说些的好。”乐玖走到覃卫身前,将他扶起来。

        “劳你下去走走,帮我看看哪些叶子遭了虫,用这簪子帮我挑些来,秋风催落已是可怜,加之虫噬,更是不堪,一并烧了,化些烟,兴还能将余下的虫子熏死大半,造福别枝。”说罢将手中发簪连带着叶子递到了覃卫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去了后院。

        “主子。”月娘刚送走冯策,正起身去关门,便见着长廊的另一边乐玖走了过来,忙行了一礼。

        “没什么事儿,就来坐坐。”乐玖径直去了屋,坐在桌边。

        月娘摸了摸茶壶壁,没什么温度,“茶凉了,我去差人换一壶。”说完拎起茶壶到门外唤来人。

        换了新茶,茶香入盏,氤氲拂面,那斟茶人后退两步,撩起裙摆,曲了膝,膝触地,两臂向前,手掌交叠,手伏地,额贴手,行了大礼,那边正端着茶盏抿着茶,瞟见这边,忙放下茶盏,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主子,”月娘直起身子,“月婉得主子相救,恩情未报,不愿离去。”

        “起来说话。”乐玖抿了口茶,觑着她道。

        “主子不应,属下便长跪不起。”月娘丝毫不动,态度坚决。

        “怎么,”乐玖的声音凌厉了几分,“你这是想拿这副大病初愈的身子作协?”

        “属下不敢。”月娘惶恐道。

        “那便起来。”乐玖将茶放下,敲了敲桌子,道:“过来坐下。”

        月娘道了句“是”,乖乖坐到了桌前。

        “李祯一事,多谢你。”乐玖斟了杯茶,递到月娘手边。

        “主子言重,这本就是属下分内之事,换了别人也是如此。”月娘道。

        “如今乐坊的事,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今日李祯可以将你们掳去置于险地,他日保不齐还会有别人,乱世日子或许不好过,但我即许了你离开,自然是为你想好后路的,后半生定是富贵无忧的。”

        “我在附近州府还有些田产铺子,你若是愿意,便予你一些,不会比这乐坊进项少。”乐玖捧着茶盏,又道:“或是你想留在参黎亦可,可以给你个新的身份,还可以为你备份嫁妆。”

        “主子可是因为冯策,我与他……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主子不要误会,属下不想走不是因为担心后路,是因为……因为我想留在主子身边,继续做事。”月娘一双手指绞个不停,险些将旧伤牵扯出来。

        “你当真不想走?”乐玖诧异道:“若你愿意我会给你个新身份,南边的铺子不少,到时候你可以挑几个盈利好的,余生不说大富大贵,也会比一般人过得好上许多。”

        “不想。”月娘答地斩钉截铁。

        “你与冯策的事,终究是你的私事,如何相处我不会过问,方才许你的一直作数,哪日你想走,我不会拦你,你若是想留,便留吧,醉乐坊会继续开,掌柜依旧是你。”

        乐玖松开捧着茶盏的手,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微侧过头,道:“那日在地牢,我并未护着你,你可怨我?”

        “属下不怨,前事已过,如今我更是无碍,还望主子不要放在心上。”月娘起身道。

        “多谢。”

        乐玖拉开门,风冲破阻挡,钻进屋里,混杂着泥草香气,雨,又下起来了。

        弗琉河长,起自西北,流向东南。

        风雨不大,乐玖牵了匹马,出了城。

        乌云遮月,四下漆黑,周遭可以听见虫鸣嘶叫,还有不知名的鸟声。

        乐玖将挂在马侧的竹筐取下,里面装满了河灯,打开火折子,点了一盏放入河里,莲花形状,橙蓝芯蕊,映在水里,像是一团鬼火,目光随着河灯漂远,心思也出了魂窍,怔怔发呆。

        莲花灯缩成小点,不知是飘远了,还是被雨浇灭了,忽地雨住了,可近处明明还能看到点点涟漪,乐玖回过头,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你怎么在这?”乐玖望着那人道。

        “当然是来看着你啊,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要是一棒子让人打晕卖了,我去哪里找你,自然是要看好的。”凤语棠笑道。

        这还是自林府争吵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乐玖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脸有些烫。

        “无聊。”乐玖低下了头,夜色掩着,看不清脸颊绯红。

        “去了繁苑找你,你不在,便想着来河边走走,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说着又放了只河灯下去。

        “……”乐玖哑然,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河灯入了水,照亮一片,莲花向远,雨也越下越大,二人找了间破庙栖身,庙里堆着些破烂杂物,正好用作干柴,凤语棠拿出火折子。

        “李祯来找过你。”凤语棠的语气肯定,并不是在问询。

        “找过了,并没说什么,只问了些有关于林恪夫妇的事。”乐玖含糊道。

        “只是这样?”凤语棠问道。

        看着凤语棠将信将疑的样子,乐玖言道:“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事。”

        凤语棠冷下脸色,“哦?那怎么听说醉乐坊关了门,掌柜施月婉更是伤重卧床。”

        “你知道了还问……”乐玖小声嘀咕道。

        “在那嘀咕什么呢?”凤语棠见她那副样子,像个受欺负的小兽一样,不由得笑了。

        “冯策告诉你的?”乐玖偏头问道。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凤语棠不解道。

        “冯策这几日来看过月娘,我才知晓,原来这二人是有情谊的,冯策为人正直,看样子性子也是不错,主要是对月娘不错,若是可以,嫁至冯家,也是个好归宿。”乐玖道。

        要说几月前月娘若是想要去冯府,乐玖兴是会拦着些,毕竟冯家上边的两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冯策在家又向来是个不得脸的庶子,月娘若真是进了冯府,恐怕连冯元济纳的姨娘都会比她过得舒坦些。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冯府的当家人换成了冯策来做,听闻冯策的亲娘徐氏也是个知礼的,想来并不会为难她,二人又是情投意合,再无甚可挑剔的了。

        凤语棠看着乐玖皱着眉头认真说道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你倒像是在给自家闺女挑女婿。”

        乐玖恍若未闻,接着道:“你与冯策关系如何,若是好的话,可否含蓄一些问问这人是如何打算的,月娘这些年替我做了不少事,如今又因为我遭了罪,可月娘性子倔强,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我就想着还是应该从冯策这边下手,我总觉得月娘待在乐坊还是不太安全。”

        乐玖自顾自说着,自是未曾发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回头撞上一潭如水眼眸,。

        “以后不要再冒险了,”凤语棠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林府那次本不该与你争吵,只是再来这么一回,我依旧不会依你,若是哪日刀兵加身,我只希望受伤的人是我。”

        乐玖本以为林府的事与方才话语一般,消逝于风雨,没想到凤语棠却是不愿让心结越积越大,摊开来说。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像是雪落地面,一开始接触地面,不多时便会融化,可随着时间推移,雪花越落越多,一层灰白积作厚重素白,想要清扫已然不易,加之初始薄水,黏着碎白,无意间踏上的一脚,都会令雪成冰,难消难融。

        而世间情感一流,终究是天地产物,同样遵循万物规律,芥蒂一旦产生,便不易消散,之后无论再小的细枝末节都会在其上积攒,一如滚雪球一般,终究将人压垮。

        而正视它,剖白它,将它在未成气候之前,扼杀于形,实为良策。

        不若待其与身体血肉融为一体,届时你再想着去解决,必定会切肤断筋,即便将其取出,也免不了留下痕迹,终生难消,不防某时再遇相似情景,如绳如蛇,牵及旧伤,撕裂旧伤。

        凤语棠因为激动,脸色也有些泛红,“事后你怨我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我都不会再冒任何可能失去你的风险,哪怕只有千之一二,我也不愿。”

        “李祯那事我得着消息时,你已经回了乐坊,好在你没事,若是还有一次,我看我也不用活了,以后中元节再多一盏河灯罢了。”说完像个生气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

        那日凤语棠离了林府总觉得乐玖所言不妥,顿生悔意,便又折返回去,只是再到时,官府的人已经到了,乐玖昏迷在林府那段日子,凤语棠是日日翻墙爬树,得空就避开林家耳目,在院子里瞧着,方才心安。

        好不容易等到人从林府出来,一个没看全,就被李祯的人钳了去,所幸出来时并未受伤,可听闻醉乐坊一众遭遇,更是后怕,若再来一次,凤语棠断是不敢想的。

        乐玖不敢看凤语棠,垂下了头,“嗯”了一声,伸手够了一截木柴,添进了火堆里,火舌舔着柴,土色成了黑,又变作红。

        “听说你姨母搬到素居住了。”乐玖另起了话头问道。

        “嗯,”凤语棠望着火堆,道:“前几日姨母病倒了,许是身体突遭变故,醒来后便想通了,提了搬到素居的事,便就应了,今日还一起去祭了坟。”

        雨声渐渐小了,远处传来阵阵蛐蛐儿声,“咯咯咯咯”聒噪不停,风沾了雨,吹得人手脸发凉,破庙里的柴火渐渐失了温度,最后七七八八的残枝扎在灰里,燃灭的篝火将色彩重新映在了天,像是一幅暗色画卷迎接着东方的亮光。

        醉乐坊重新开了张,姑娘换了些,但总归都是些才色双绝的,客人皆是喜新厌旧,并不会少什么所谓常客。

        一条街,两枝蕊,依旧花开并蒂。

        “拂影。”乐玖进了山木斋,见着院子里挥着木剑的拂影,自林府出事之后,乐玖就没见过拂影,仔细算来也有许多时日了。

        “师父,您回来了。”拂影用袖子抹了把汗,颠颠的跑过来。

        “最近可有好好练功?”

        乐玖拈出帕子帮他擦着额间的汗,拂影刚来时将将到乐玖胸口,瘦的更像是一把干柴,这些时日个子窜的快,已经赶上乐玖了,身子也健壮不少,医术有付奕琪教着,先生聊起他也是赞不绝口,倒是乐玖这个正经挂名的师父没教他多少东西。

        “自然是有的,师父要考察一番吗?”拂影扬着小脸,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乐玖手掌做刃,一手劈了过去,好在拂影反应快,躲了过去,拂影闪退几步,气鼓鼓的说道:“师父,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不是你让为师考察的么?”乐玖反问道。

        “那也不能……”拂影话还没说完,乐玖又是一招过来。

        乐玖看着拂影左躲右躲,颇为无奈,出声喝道:“出剑。”

        拂影虽偶有进攻,可大多时候还是防守退逃,最后出剑时,乐玖两指一夹,拂影便动弹不得。

        乐玖手一收,便将那柄剑从拂影手里抽了出来,也不吝夸奖,“还不错。”

        “师父,”拂影苦着个脸,“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是真的不错,”乐玖将木剑递给拂影,“我如你一般大时,不及你厉害。”

        “真的?”这笑容只停了一瞬,随即垮得更加厉害,垂下头,可怜巴巴的道:“可师父现在这么厉害,我得多努力才能赶得上,师父是不知道,门里的人都称赞师父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进门短短几年就能将定鹤司的一品卫令胜个遍。”

        乐玖摸了摸他的头,“那是他们没见着师父如何努力,哪有一步登顶的事儿啊。”

        “那我努力。”拂影听了挤出一抹笑。

        “听说这几日总是去将军府上,是去找顾小将军?”乐玖这几次问起山木斋的人,大多言说他去了将军府,原以为是去找付奕琪的,后来听付奕琪说才知道,缘是去寻顾泽方的。

        “嗯。”少年人里藏不住的兴奋。

        “你喜欢兵道?”乐玖问道。

        “喜欢,”拂影“嘿嘿”一笑,像是有些害羞,摸了摸脖子,“感觉很有意思。”

        两人正聊着,外堂的小厮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看了眼拂影,乐玖打发拂影去练功,小厮这才说道:“主子,外面来了人,自称是宫里的人,正在前面等着您过去。”

        “怎么说的?”乐玖边走边问。

        “只说请主子进宫一趟,说是给宫里的娘娘诊脉,来的也是位中官。”

        宫人带着乐玖行过宫门,穿过外围,进入到皇宫深处,到了福庆宫门口,那位宫人在另一位宫人耳边低语几声,后者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向乐玖恭敬一礼,道:“娘娘请姑娘进去。”说罢将乐玖引到屋内,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我们见过的。”皇后缓缓开口道。

        “民女不才,当日未曾认出娘娘,冒犯之处,还望娘娘赎罪。”乐玖想了一圈,忽想起那日姜承瑾带她到朝应寺给贵人诊脉之事,想来那日所言贵人便是眼前这位中宫娘娘了,乐玖扑通一跪,看起来恭敬十足,却不见半缕怯懦。

        “起来吧。”姜承瑜的声音淡淡的,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

        “谢皇后娘娘。”

        “近些坐下。”一旁的宫人听闻,提了把矮凳,在临近上座处放着。

        乐玖以为自己要站着回话,一听有位置坐,道了句“谢娘娘”,缓步过去坐着。

        “再诊下脉吧,照着你的方子调着,看看可有成效。”

        乐玖取过放在桌边的手枕,垫在手腕下,将手指覆上手腕,号了片刻。

        “确有好转,民女再换张方子,之前那张方子便可弃了。”乐玖道。

        “嗯。”姜承瑾扶着额,揉起了太阳穴。

        “……”乐玖就在这候着,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最后就那么端坐着,百无聊赖等着姜承瑜的吩咐。

        姜承瑾停了按穴的手,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情绪,以防在外人面前失了态,又过了半晌才道:“承瑾每次进宫来,话都不多,倒是自打她遇见了你,却总是会提起你来,想来,她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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