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局
若是单论暗卫数量，乐玖今日恐难全身而退，可林恪距她不过咫尺，杀他，并非是什么难事。
“有些命，本就不应留存于世，你那个师父是，你更是。”林恪道。
乐玖的耐心被磨的一点儿不剩，“是你求死。”
乐玖不再退让，刀锋上前，划断了林恪右手经脉，随即手中的剑掉落地下，林恪并不服输，赤手空拳的想要反击，乐玖纵身一挥，又是一刀，膝盖因为伤痛无法维持站立，半跪在地上，全没了反抗之力。
看着林恪这副样子，乐玖冷嗤道：“白白做了在军中做了几年的副将，半点武艺都没学到。”
这边林恪倒下，那边凤语棠也利落收剑，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现在还不肯说吗？”乐玖将刀架在了林恪脖颈上。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查清真相，看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与你说了啊，那今日我来告诉你，他本就该死，而你也一样！”
林恪和石疆一样，只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杀凌其风，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该死”二字，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无甚交集的人如此痛恨他，也让昔日的副将对他恨之入骨，或者，他们背后还有别的人，想要他的命，甚至比他们更迫切。
林恪举起右手，射出了袖中暗器，似乎想凭借着近距离，一举射杀乐玖，只是凤语棠更快一步，用剑一挡，将袖箭一折两段。
“是皇帝，是皇帝要你们的命。”林恪只是大笑，笑地狰狞。
“皇帝……”乐玖皱眉道。
“又是皇帝。”凤语棠心道。
趁着乐玖分神，林恪拾起剑柄，用尽全力向她刺去，凤语棠一脚穿了过去，拿起手中的剑，一用力，扎进了林恪的胸膛，顿时鲜血汩汩的涌出来，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乐玖神情冷极了，质问凤语棠，“你为什么要杀他？”
后者理所当然道：“他要杀你。”说完便拉起乐玖欲向门外走，“方才的动静不小，迟早会来官兵，我们先走。”
“我不能走。”乐玖挣开了他的手，面容冷静，看起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对林恪动手，可人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凤语棠回身看她，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但看到乐玖平静的表情，他才确定没听错。
“帮我。”乐玖捡起一把刀放到凤语棠手上，不言而喻，是要他在自己本就遍体鳞伤的身躯之上再填上几个致命。
“你要做什么？！你自己看看身边，林恪，姜承瑾，府兵，暗卫，这些是你没法解释清楚的事，暗卫身上固然是刀伤，可家将的致命伤也是刀伤，这一地的箭矢都没成了家将的致命伤，你真的觉得朝廷的人看不出吗？！”凤语棠夺下她手里握的刀，语气也因为担忧变得严厉。
“这我考虑过，”乐玖低下了头，不去看凤语棠，“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说道这里凤语棠突然停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凤语棠才开口，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你想用火。”
“一把火，可以掩盖这一方府邸里所有鲜血淋漓的场面，刀伤，箭伤，都能掩盖一二，”乐玖走到姜承瑾身边，抚着她的面颊，像是摸着一件瓷器，“就是可怜了姜承瑾，她生前是个极爱美的，没想到……”
乐玖起身走到凤语棠身边，“可否帮我一事，我想……”
“别说了，不帮，”凤语棠钳住乐玖，将人往出带，“你放火的事我根本没同意，你还想着让我给你换人，你怎么想的？！”
“放开我，今日你若是将我带出去，我恨你一辈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凤语棠停下脚步，双手钳在她的肩头，压抑不住的愤怒令他控不住力道，抓的乐玖皱起了眉头。
“我自汵州遇见你之前，心里就只有报仇这一个念头，就算今日我走出去，你觉得这一地尸身，朝廷来了人就不会查到我头上么，林恪已经查到了我这里，我来京多时，早没查到，晚没查到，偏偏在朝堂翻涌，将要废储之时，就突然查到了，还有，当初在醉乐坊遇刺的那批人，你可还记得？”乐玖冷静的过了头，将手放到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拍了拍，凤语棠这才将手放下。
“记得。”凤语棠道。
“我原以为那批人是林恪派来的，当初还想不通他既要杀我，何故又纵着姜承瑾认了我作义女，今日我才知道那些人并不是林恪派去的。”
方才乐玖听过之后，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她自认行事谨慎，可那人却像是在暗中盯着这一场事一样，像是渔翁，像是黄雀。
“你觉得给林恪通消息和当初醉乐坊的事是同一人所为？”凤语棠问道。
“嗯。”乐玖的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此人心机未免太过深沉，回去我与你一道查。”凤语棠思忖片刻，想来还是从长计议最为妥当。
“你知道的，”乐玖因为失血，面色苍白，脸上的的笑也显得苍凉，“今日若是迈出这个门，朝廷迟早会找到我的，到时候我经营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而且可能还会连累到别人，但若是我在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我虽未救得林家夫妇，却也尽了忠义，一个是是皇亲，一个是当朝命官，既然迟早要找上皇帝，这一次，是最快的。”
“林恪不过是临死前的随意攀咬，他想拉你给他陪葬说出来的疯话，没有一句可信！”凤语棠一听怒气又上来了，不知林恪和石疆是如何，临死前指证的都是李旻烨，这两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可总归一对上皇室，免不了危险，这险他可以冒，但她不行。
乐玖总觉得凤语棠知道些什么，不然他为什么在乐玖还没问出什么时就急着将人杀死，一切都太突然了，疑点也都太密集了，出现在乐坊的刺客是谁？姜承瑾说了什么话能让林恪僵在原地？林恪最后将李旻烨攀咬出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一堆疑团都因为林恪身死变得更乱，可乐玖不会放弃任何线索，即使前方是个圈套。
“我知道，可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仇。”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做吗？”凤语棠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乐玖又递上来一把刀。
“若是我自己来的话，痕迹太重，有些功夫的人一眼就看的出来是自残还是他伤，这些你是知道的。”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是和人讨论鱼鳞几刀能刮干净一样。
“……”凤语棠看着乐玖一脸不容拒绝的样子，接过了刀。
“林恪这个人算不上忠心，有些事朝廷不知，李旻烨亦不知，退一万步讲，纵使李旻烨知道师父还有个徒弟，也不会这个徒弟到底是谁的，多亏了林恪，我现在倒是安全的很。”
“……”乐玖的神情是半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可若是让凤语棠下手，他自然是下不去手的。
“怎么舍不得吗？”乐玖弯弯笑眼闯入了凤语棠的视线里，眸子对上滢滢墨色，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舍不得……”凤语棠的眼里起了水雾，抬起手，给乐玖擦着脸上血迹。
原本只是打趣他，没想到最后倒是自己愣在了原地，像是被人攫住了喉咙，半天发不出声音。
乐玖展开双臂，以便使下手更方便些，清了清嗓子，才将方才那种感觉驱赶殆尽，“放心，不会有事的，要刺要害，总归是要逼真些的。”
“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刻也好，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凤语棠看着乐玖的眼睛，乐玖此刻看他，发现他的眼睛里压抑着炙热的情感，仿佛要将她灼伤，逼得她避开了目光。
凤语棠离开半个时辰后，官差才赶到林府，乐玖置身于烈火浓烟之内，听着隔壁府上的戏，那戏唱的是出乐玖没听过的戏，依旧是咿咿呀呀的，后来这声音小了，取而代之的是烦乱的脚步声，洒水声，呼喝大喊声……
乐玖隐约感觉有许多人从身边经过，一个、两个、三个……
乐玖醒来时是在某间府上，看样子是间客房，干净整洁，屋子里还有些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瞟到床边一位婢子打扮的小女孩正用手撑着脸颊，看样子是一直守在这里的。本想动一动，可是身体却剧烈的疼了起来，不小心嘶出了声，倚在床边的婢子，眼睛还没睁完全，一下子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姑娘，您醒了，我去找大夫。”
那婢子说完便转身去了外面请大夫。
那日凤语棠最终也是没能下手的，乐玖无法，只得待凤语棠走了，自己动手。
下手下的重，又搭上火势蔓延，乐玖的腿也被火灼伤了，若说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好在人是在烧死之前让他们救出来了。
大夫应该是一直候着的，这边前脚刚出去，后脚人就被带了进来。
可床上的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猫，不顾身体还在渗血，蜷缩在床的一角，用被子将整个身体掩盖住，止不住的颤抖。
“姑娘，”婢子忙冲到床前，想把人从被子里劝出来，“出来吧，这里没坏人了，不怕了啊。”
被子里的人却始终不愿意出来，还喃喃不止，“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她从醒来就这样吗？”大夫也犯起了难，“这样没法子诊脉不说，伤口也会裂开的，不容易恢复的。”
婢子好说好劝才把人哄出来，可还是止不住颤抖，婢子下了狠心按住了一只手，嘴里还小声念着“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好”，这才将将把脉诊完。
大夫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叮嘱了句多休息，便退了出去，只剩下方才那个婢子继续留在屋子里。
待大夫走了，乐玖也没恢复多少神志，被子上面因为乐玖的剧烈动作而渗出的血迹染红，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一有人靠近就挣扎起来，婢子废了好大劲儿才帮她重新在伤口上换了药，又将人哄睡着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外人一来，她就像个鹌鹑一样躲在被子里，唯独对着那个从一醒来就照顾她的婢子像是小狼崽找到了母狼，不但不会惧怕，反倒还有些依赖。
身上的小伤结了痂，伤的重的地方也有了好转，精神状态也跟着好了许多。
乐玖的声音几不可闻，“我……睡了多久？”
这是这些天以来，乐玖唯一说过的正常的话，婢子一喜，差点激动地眼泪掉下来，这话是将以前那几天都都算做了噩梦，这么一想，也是好的，婢子当即答道：“六天。”
婢子见乐玖眼神发空，走上前小声问道：“姑娘可是饿了，婢子去端些吃食来。”
乐玖摇了摇头，“我想起来坐一会儿。”那婢子走到床头缓缓将乐玖的身子扶起来，乐玖的眼神还是有些躲闪，像只小兔子一样，说话始终提不起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啊？”
“婢子流彩。”
过了一会儿，乐玖才缓缓开口道：“现在外面是如何的？”
“外面……”流彩年纪不大，平日里都是做些伺候人的活计，一时被问了话，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姑娘想问的是什么？”
“我……”乐玖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摇了摇头。
“姑娘可是想问林夫人……”流彩想了片刻才终于想出来，这几日听人说眼前这姑娘是林府夫人的干女儿，想来是亲厚的，又是从林府救出来的，想来应该是问姜承瑾的事，便开口问询着。
“嗯。”乐玖用力的点了点头。
“林府招了歹人，纵了把火，将林府烧了大半，林大人和林夫人……遇害了，现下棺椁还在灵堂停着，听说林家的几个少爷都从外地赶了回来，现下应是正守灵。”流彩答道。
乐玖听完消息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那我就守在门口，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唤我就好。”流彩说完帮乐玖掖好被子才出去。
不过一会儿，流彩又进来了，到乐玖身前小声道：“姑娘，官府里来了人，想要问些事情，让婢子进来问问是否方便？”
“……”乐玖下意识往床里面缩了缩，“官……进来吧……”
进来的人年纪和乐玖差不多，一身沉色圆领衫，非但不显老气，反而穿的精神。
“在下纪融飞。”
纪融飞，是当朝宰执之子，据闻幼时聪慧，十步成诗，而今不过双十年华，却是沉稳有余，前些日子补了京兆尹的缺，又加上深得安澄公主垂青，朝中官员对其也是礼敬有加。
乐玖本想起身，可耐不住腿上的烧伤扯得生疼，半点儿也容不得她凭自己下床。
“姑娘仔细养着，只问几句话便好。”纪融飞声如其人，温润如玉。
纪融飞没说正事，反倒说起了平素常事，倒不像是来审案子的，更像是慰问，“姑娘可会常来林府？”
“一般……只夫人唤时会来。”乐玖答话时，眼睛直直的盯着袖口处的一丝线头，手在上面捻着，最后卷成了一个小线球，脸上表情也是木木的。
“与府上的人相处的可好？”纪融飞看着眼前那盆牡丹，火没烧到整个后院，这株牡丹自然没受到牵连。
乐玖不敢看纪融飞，像是害怕一样，说话也带着颤音，“没什么来往，相处自然也是谈不上的。”
“大夫说姑娘这伤需要静养，便不再叨扰，告辞。”说完起身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屋子里除了大夫和流彩并没有出现过其他人的身影，听流彩说，是纪融飞下了令将来的人都挡了回去。
出殡的日子定在了头七那天，乐玖的伤口结了厚厚的痂，流彩扶着她在房门口处站了半晌，看不见隔着几处墙垣的出殡的队伍，看不见漫天飘着黄白色的纸钱，只能听见一声脆响过后，原本压抑的哭声也随着迸发出来，乐玖与那边像是两个世界，一边极静，一边极喧。
等到声音走的远了，乐玖依旧杵在原地，定定的看着远方像是想着什么，流彩只在一旁扶着她，见她不动，想着许是悲伤难抑，也没敢劝她回去。
听流彩说，林夫人因为处的地方离火源远，来的人又及时，故而她的尸体并没有被火烧到多少，反而林恪的尸身被火烧的面目全非。
林家出殡的第二天，纪融飞来了，这次，问的是那日林府之事。
纪融飞屏退左右，开了门窗，将茶斟好，才开口问道：“乐姑娘，当日林府遭难，是个怎样的情形，可还记得？”
“那日，林府遣人到医馆邀我过府与干娘一聚，饭吃到一半，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和院内家将厮杀起来，林大人护着夫人与我原是要躲去后院的，可被那群人阻了去路，那些人还带了弓箭，再然后……再然后我就晕倒了，然后再醒来便是在此处了。”乐玖手握着纪融飞递过来的茶盏，捧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姑娘可知当日林府内几乎没有什么下人？”纪融飞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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