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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重逢


城隍庙里破败不堪,蛛网上落满了灰尘,上面挂着几只小虫的空壳,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地上,伶仃成了碎片,少年蜷缩在角落,他只想躲进黑暗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带来安全感。

        远处的寒鸦夜半亦不见眠,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像是哭诉着四面的荒凉,落在耳里,阴森诡异。

        身边响起声音窣窣,老鼠的皮毛被月光映出银光,起初不过拱在一堆干草里,试探般一点一点挪到少年身前,见少年依旧将头埋在膝盖里,顿时胆子大了起来,蹭到身前。

        少年瑟缩了一下,本能的发出一声惊叫,未逾一瞬,便止了声音,一双眸子湿漉漉,看向始作俑者,只见后者大摇大摆重新去了干草堆,似是胜利者一般,动静也大了起来。

        干草堆的另一边亮起了橘色的光,照亮了同样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烛光暖暖的,让人不可抑制的想要靠近,少女压抑的啜泣声格外清晰,一步步靠近,待行到身前,少年已然长成大人模样。

        “邻居家的阿姐被他父亲卖进了青楼,我是不是也要卖到那里去了?”少女的眼睛红的像只兔子,眼角还挂着两滴晶莹。

        凤语棠只是静静看着,并不上前。

        “可我不愿的……”少女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目光一瞬不转的盯着凤语棠。

        四周越来越亮,破晓撕裂黑夜,少女出落得窈窕,眼角的泪水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笑意。

        少女的馨香扑进怀里,玉臂环上颈间的一瞬,凤语棠下意识的扶住了少女细腰。

        耳边传来温度,“不若……你将我买回去,”少女声音虽是恳求,却充满诱惑,“你知道的……我喜欢你的……”

        温度逐渐移到脸颊,少女的眼睛打量着唇边……

        叩!叩!叩!

        “……”可真是时候……

        缘清一进门,撞上的就是面色铁青的凤语棠。

        缘清飞快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出来自己如何得罪了眼前人,谨小慎微总归无错,便候在一旁,等着凤语棠问话。

        凤语棠面色不善,语气更为不善,“有事?”

        “近日门中事务,例行来报,门主现下可要听?”缘清问道。

        凤语棠揉了揉太阳穴,“真挑的好时候。”

        “……”缘清满脑子困惑,不是一向都在这个时辰……

        焰笙门内事物繁杂,缘清隔上几日便会在午间将门中近况说与凤语棠,凤语棠没有午睡的习惯,时辰还是他定的。

        缘清抬眼看了凤语棠一眼,似乎是刚睡醒,莫非今日破天荒的睡了觉,如此是怪自己扰了清梦,可缘清不记得自家主子有起床气啊。

        “以后不必亲自过来,”缘清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凤语棠又言,“写好遣人送过来即可。”

        缘清咬牙道:“是。”

        “还有,”凤语棠摸了摸脸颊,“你说,人为什么会做梦?”

        “这……”这就是老耽在世也不一定能答出来吧,可瞧见凤语棠等着答案,只得硬着头皮道:“许是……许是日……夜有所思,日有所梦吧。”

        毫无疑问,换来了凤语棠的一记白眼。

        乐玖不喜热闹,鲜少待在醉乐坊,自接手了山木斋,白日里便待在后院,伴着药香,心也静了不少。

        月余的时间,瞧了许多病症,许多百姓多年囚困的病痛,并算不得大病,只是因为贫苦,没有得到医治,如今几幅汤剂服下,药到病除。

        经年苦痛,一夕离去,一传十,十传百,每传一次,就夸大些,如今街头巷尾流传,山木斋里住着一位可降千病,愈万症的山木医仙。

        乐玖本就需要个名头好为日后方便,这样一来倒省了造势。

        “主子,前院来了位客人,说与您是旧相识。”伙计在一旁候着,等待吩咐。

        “旧相识?”乐玖心道她哪里来的旧相识,兴是不知这山木斋换了掌柜,来找付奕琪的,便道:“引他进来吧。”

        乐玖看着手里的医书,这医书是付奕琪焰笙门藏书阁里拿出来的,以前怎么都看不进去的医书,近日不知怎的越发来了兴趣,有时候入了迷,一坐就是一天。

        “近来可好?”乐玖的心思都在书里,加之那人脚步又轻,待听到说话时,人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来客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袍,衣服上的扣子精致,金底玉面,若是放到近处瞧,便能看见上面刻着鱼戏纹样,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纸扇,端的是霁月清风,此时脸上带着浅笑,更添俊朗。

        算起来离开焰笙门已经一年光景,面对突然到访的“旧相识”,乐玖想也没想,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人是寻付奕琪的。

        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片黄芩夹在书间,将书缓缓合上,并不多做寒暄,“付奕琪前些日子将这间铺子转给了我,想来是还没来得及知会门中。”

        正巧这时小厮奉上了茶,见来人衣着便知是贵客,看起来与自家掌柜相熟,忙识趣儿退到前院。

        “哦,”凤语棠无意识的将扇子转了两圈,“倒是来的不巧了。”

        “门主若是着急寻她,可遣院里小厮……”乐玖话方出口,便有些后悔。

        凤语棠堂堂焰笙门门主,出门在外身边又怎么可能没个使唤的人,倒是显得自己这话不伦不类,多此一举。

        “出了焰笙门,便不必称我做门主了,唤我名字就好。”

        见乐玖点了头,又道:“今日来也没有什么大事,记得她提过这里,路过了,顺便进来看看。”

        明明还未入到秋冬,但眼前的氛围却像是掉进了千年冰窟,冻得彻底。

        “时间过得真快,”凤语棠透过窗子,望向西边,恰巧看见落日,“日头斜了。”

        此刻的乐玖不知该说些什么,旁边的人也没有走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街上新开了家饭馆,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正好饿了,那便多谢盛意了。”凤语棠的心情如临和风,眼嵌笑意。

        新开的酒楼离山木斋不远,不过几步路,乐玖喜欢二楼临街的位置,邻着街景,视野开阔,这个时辰,又不会太吵,正欲坐下,忽被别人抢了先。

        “姑娘也喜欢这个位置啊,”说话的人正是昶离,一双柔情笑眼,摆明了方才行为就是故意,“正愁今儿一个人无趣,就遇上了,可谓有缘,不如二位同我一起,可好?”

        三个人一起,总归是比两个人一起话多些,可以少几分尴尬。

        乐玖当即道:“好。”

        这一句好与凤语棠的不必,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只是男子的声音低沉,女子的声音清脆,显得后者声音大些,昶离也就顺水推舟,当只听见了乐玖的话。

        不待人反悔,一把将乐玖拉倒近处坐下,凤语棠本想坐在乐玖身旁,却被昶离一把拽到了自己那边的座位上,力气不大不小,正好让他稳稳当当的坐了下去,他坐到中间,更像是他组的饭局。

        “上次匆匆一别,没想到有缘又见。”昶离自来熟的为二人斟着酒,“在下昶离,还不知阁下尊名。”

        “凤语棠。”凤语棠的长相本就有些冷冽,此刻一双眼里闪着微不可察的不悦,好在嘴角带了些弧度,让人忽略了停留不长的情绪。

        “焰笙门主,久仰久仰。”昶离举起酒杯,伸手和凤语棠的碰了一下,酌了半杯。

        凤语棠和煦一笑,“乐阳侯家的公子,不光通晓朝堂事,也熟知江湖。”说完,冲他举杯,饮了眼前酒。

        “凤兄过奖。”昶离讪讪道。

        气氛只冷了一瞬,昶离又起了话头,“在下长顺二年生人,阿玖和凤兄是何年的呢?”

        不知怎的,凤语棠突然觉得“阿玖”两个字从昶离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顾自饮了杯酒。

        “瑞兴十九年。”乐玖道。

        “瑞兴十二年。”凤语棠道。

        乐玖抿了口酒,“初见时你个子小小的,还以为要比我小上许多,没想到只是小上一岁。”

        “小时候身子弱,长得慢些,后来家里请了个师父,教了我几招,功夫练的虽是一般,但身体确实比以前结实多了,现在咱们俩站在一起,别人只会道我是兄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感觉说完坐得比方才直了些,好像在展示这些年练功的成果。

        不过就算不这么做,也能看出来这话说的不假,今时今刻昶离比乐玖高了快一头,样貌在人群中也是极为抢眼的,人往那一摆,就是道金玉良般的景儿。

        “你们俩早就认识吗?”凤语棠看着乐玖,眼里此刻闪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知名情绪,只是乐玖心思都在新上的糕点,准备下筷,并没有注意到凤语棠的目光。

        “嗯,算是吧。”乐玖小口吃着糕点,这才注意到向她投来的两束目光,看着自己眼前的糕点,还以为二人是在等她的评价,努力咽了咽,“味道不错。”

        昶离,凤语棠,“……”

        谁问了糕点味道……

        还有,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个什么意思。

        是否两个答案中她竟然凭空造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一个觉得她在隐瞒什么,另一个则觉得自己有被“算是”二字讽刺到。

        而凤语棠对这答案显然更不满意,对面的乐玖依旧未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倒是昶离心思细腻,接过了话。

        “少时在岵州见过,不过只一面之缘。”

        岵州,原来乐玖长在岵州,无怪乎缘清查了几次都没能查出什么,原来方向一早便是错的。

        昶离晃了晃杯中酒,补充道:“但总归是有缘,前不久在这帝京遇上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少时见过,一别经年,再遇见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倒让凤语棠觉得如此的再见之缘更像是精心算计。

        眼前这少年思念倾慕,日日望穿秋水不得见,再或者就是少年记忆极好,只见过一面就刻在脑子里,等到再见时,立马便能想起来。

        这些,别人或许相信,凤语棠却是不信的。

        一见倾心在他看来,不过是食色性也的另一种美化而已,终究是目的不纯。

        凤语棠单是一想就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牙疼,可实际上昶离就是后者,但凡是他见过的,不必太过留心,就能记到终老。

        三个人的饭局,好在有两个健谈的,乐玖期间只需附和,这种场面,对于她来说,甚是满意。

        吃过晚饭后,天际早已墨色,二人说要送送乐玖,结果自然是被乐玖婉拒了。

        好不容易可以独自喘口气,乐玖才不要让自己重新陷入尴尬的境地,当然要自己回家。

        “我去城西。”乐玖指着城西方向,笑的开心,示意自己先走了。

        另二人甚至觉得,现在的笑容才是乐玖今晚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意。

        “再会。”凤语棠微微颔首,同昶离道了别。

        见凤语棠也向城西方向来,不禁开口问道:“同路?”

        “同路。”

        “……”

        不是吧,这么巧……

        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多是乐玖起的头,想着多说几句,气氛不会太过尴尬,多时凤语棠只是答着,并不多说其他什么。

        待到了城西小院,凤语棠还是一路跟着。

        “我到了。”乐玖回过身说。

        凤语棠停了步子,“更深露重,早些休息。”

        “你……近些时日住在哪里?当真是顺路过来的?”乐玖快开门时,回身问着凤语棠,如此顺路,未免太巧了些。

        “当真顺路,”凤语棠笑道,又指了指隔壁,“我比你远一段路,住在隔壁。”

        “……好巧,那慢走,早些休息。”乐玖听完红了脸,道了别,忙推门进去。

        凤语棠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回了素居。

        乐玖进门看了看隔壁的方向,懊恼的叹了口气,“怎么没多问一句,什么时候装修完……”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付奕琪的声音,“你回来了!”

        乐玖“嗯”了一声,随即疑惑的看着付奕琪,道:“凤语棠住在隔壁,你可知晓?”

        付奕琪眼珠一转,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来监工的吗?焰笙门什么时候这么没人性了!”

        乐玖看着她浮夸的演技,“……”

        付奕琪收敛了浮夸的演技,压低了声音,“他不知道我在你这吧?”

        乐玖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吧……”

        付奕琪转过身小声嘀咕,“不会是露馅了吧……”

        乐玖没听清,看她一脸受惊的样子,便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今日他来山木斋找你,来了才知那里换了我在经营,正好赶上了饭点,便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回来的时候才知他住在隔壁,我倒是没提,你住这里。”

        凤语棠不知道山木斋换了主人才怪,分明就是特意来找乐玖的,不禁暗叹到乐玖的脑子在这方面还真是不太灵光。

        在焰笙门时,付奕琪就看出来凤语棠待她与旁人不一样,乐玖却不知他心意,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离开的时候说走就走,连告别的话也没留下一句。

        付奕琪松了口气,继续装傻,“我是听说门主在参黎城是有一处宅院的,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要住上一阵子。”

        何止是听说,这院子还是她找的呢,凤语棠当初让她找宅院,付奕琪就打定主意找个离乐玖近的,最近的是哪里,自然是隔壁,三两步的事儿。

        “那门中之事,他不用管吗?”乐玖问道。

        “其实现在门中事务多是缘清在打理的,门主生性洒脱,不愿拘泥在那一方牢笼里的。”而且参黎不一样啊,参黎有乐玖,付奕琪心道。

        付奕琪留在参黎也是凤语棠的意思,没说具体有什么任务,只说是至关重要,时机一到,自会知晓。

        付奕琪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埋在参黎的种子,只待春风雨露一到,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凤语棠的那院居所虽是他授意付奕琪置办的,但在今日之前,凤语棠都没想到,宅院竟就在乐玖隔壁。

        乐玖的院子叫繁苑,凤语棠这边取名素居,不肖说,也是付奕琪自作主张。

        一进素居,入眼便是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周边种了些花草,开着豆大的紫花,穿过前厅,后院建了一个小池塘,到了夏天,里面会开满荷花,鱼儿在荷叶下嬉戏乘凉。

        池塘之上架了一座小桥,白石栏杆上面雕着《曹全碑》,再往里走,长廊漆着暗红色,刻着山水纹,院子里栽了棵玉兰树,看起来有些年头,待来年春风一吹,落了枝头的玉兰花便会填满了小半个院子,只是现下徒余些叶子,半死不活地耷拉在枝头,没什么生气。

        凤语棠隐约望着书房里有亮光,收回了正要推门的手。

        “主子。”书房客座坐着一位身穿灰蓝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个绣工极佳的荷包和一个质地一般的瑞兽玉佩,见凤语棠回来,连忙迎上去行了一礼。

        凤语棠看了一眼,用折扇压了那人肩膀一下,示意他坐下。

        宋榆杨在凤语棠回来之前,已经候了一段时辰。

        “来了多时了?”凤语棠坐了上座,神色淡淡地看着那人。

        “不过片刻。”宋榆杨仔细答着,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死罪,春时中了奸人圈套,乱了主子计划,还望主子降罚!”

        说完便是一声闷响,只见宋榆杨伏在地上,没有半分起来的意思。

        年初时凤语棠接到消息说是找到了季晴,不承想叶落秋是知晓他们的联系法子,顺势给凤语棠下了套,调了出去,好在凤语棠在门中早有部署,才不至于使其得逞。

        “这个时辰来,可是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凤语棠没接方才话茬,径直问了来意。

        “当年火烧凤宅带兵来的正是石疆,那件事过后不久,擢升的旨意便下来了。”宋榆杨这才抬起头,回着话。

        长顺二年一把火烧光了凤语棠的八年光景,一室家亲,只留下了一地残灰,风一过,雨一扫,半点儿痕迹都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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