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暴走模式
这套科学、讲究的短仞格斗术，给莫渊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此话不假。
但莫渊是什么人？从十岁起，他就每日跟着吉叔吉婶在夜里练功，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再加上此人性情偏激、遇事执着，一日日自虐式地磨练着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到这会，已然是不出世的武林高手了。
风言能几次从他手中逃脱，一是因为莫渊没使全力，二是因为，她确实走了点狗屎运。
在高手莫渊看来，这套刀法的招式确实编排得精妙、严谨，但被风言耍起来，还是漏洞百出。
究其原因，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比拼的还是那两点——速度和力量。
先说速度，风言一刀挥出去，路径不直，气力不稳，等刀刃送到敌人面前了，估计她早被对方砍倒一百次了；
再说力量，碗力虚浮还是其次，风言挥刀时，空有一个上肢的花架子，下盘却极其不稳，一旦敌人攻击她的腿部，不摔个狗吃屎才怪。
对此，严谨的武学大师给出他的解决方案：每日分别练习挥刀两百次、蹲马步半个时辰，等两者融会贯通后，再结合着，一边扎马步，一边挥刀两百次。
这真是大师能想到的最温和又最有效的入门方式了。
风言原本心里还有几分侥幸，以为师傅看完她的才艺展示后，能教她点更酷炫的东西。没想到，还是要从扎马步这种又闷又无聊的基本功学起。
不过，她也不敢过多抱怨，毕竟比起夹铁疙瘩，这此的待遇已是天赐恩典了。
至此，他俩对夜间练武这件事的态度，都悄悄发生了一些转变。
莫渊不再认为教风言功夫，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她报仇。经过风言抽丝剥茧的引导后，他不再偏执地把亲人的死赖在四方客栈头上了，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悔意，觉得对于曾经的闻风言，他是多有辜负的。
因此，对于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具身体，尽管知道她不是那个人，但还是产生一丝想要补偿的意思，所以在之后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无时不在提醒着自己，要对风言好一点。
虽然实践起来，尚不熟练，但竹林的石桌子可以作证，他真的在努力了。
师傅认真了，徒弟自然也是不敢懈怠的。
不管是寻常的马步，还是枯燥的挥刀，风言都把它们当成实战演练一样认真对待。
而这种转变，也不再是出于最初的那种想成为武林高手，凌驾万人之上的无聊虚荣心了——她想成长，想变得强大，想和莫渊齐头并进，一起找出竹溪镇祥和之下隐藏的真相。
她再也不要看莫渊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了，她想帮莫渊卸下已经在他身上背了很久的仇恨，也想试着和他分担一些，一直以来默默守护莫漓的责任。
风言一改往日的小打小闹、嘻嘻哈哈，生活逐渐有了目标，脸上也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生出了独当一面的正气凛然。
但……若要用一个词形容她这段时间的生活，怕只有“暴走模式”四个字能胜任了。
白天，她的主职工作是打杂小妹，到了下午，又得去书院跟着“老学究”恶补文化课，而晚上，她还得躲开王白二人，偷偷地翻窗出去学武功。
一天的行程排下来，她宛如一个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无暇、疲惫不堪，能睡上五六个小时就大呼阿弥陀佛了。
于是，像每个学生都擅长的那样，风言也见缝插针地打起了瞌睡。
时间久了，她给每个打瞌睡的场景排了序。
环境最宽松的，是四方客栈。
清斋节过后，此处热闹不再，又回到了半天没一个客人的萧条落败。空荡荡的大堂里，风言理所当然地抱着柱子睡了起来。
一个月后，她流过的口水在漆木的柱子上爬出了一条鲜明的印迹；
环境最恶劣的，是莫渊的小院。
在这里，她不但不敢睡觉，甚至连分神半刻，都会惨遭莫渊的语言鄙视，或是暗器袭击。觉睡不好不说，回来还一身伤，不值当。所以，晚上是她最精神的时候，也是最认真的时候，这点，毋庸置疑。
夹在中间的，是莫漓的课堂。
首先要说明的是，像莫漓这种一板一眼，条理分明的人，其实是不好糊弄的。他虽然不会言辞犀利地批评风言懈怠，但一旦风言交上去的功课过于敷衍了，他会直言不讳地指出她的问题，然后翻来覆去、引经据典地讲着各种大道理，企图用知识地力量劝她浪子回头。一来二去的，搞得风言更困了。
有时候，风言被他的“之乎者也”讲得催眠了，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索性趴在桌前开始钓鱼。这种情况，莫漓没看见还好，但凡他看见了，都会不厌其烦地踱步到这边，用纸扇轻轻拍她的肩膀，然后给她一个温暖坚定的眼神，鼓励她打败梦魔，回归正道。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聪明的学生都知道，这时候，一个靠谱的同桌是多么重要。
还好，学渣风言，有学霸倩儿给她打掩护。
是的，凭借着前段时间勤勤恳恳的练字背书，风言终于从鹤立鸡群的幼儿班，升到了同样鹤立鸡群，但至少不立得那么明显的少年班了。并且，她自告奋勇地把桌子移到最后一排，和倩儿成了同桌。
倩儿的眼睛，第一个装着的，是他风度翩翩的莫先生，每每望见了，总是一副溢于言表的爱慕和花痴，第二个装着的，是她的风姐姐，对于个性十足、我行我素的风言，她一向是崇拜且关切的。
近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风言觉得她对自己的好越发地“变本加厉”了，仿佛赶着时间，要把对一个姐姐一辈子的溺爱一次性抒发完毕一样。
不过风言想来是心大的，对于感情上的细枝末节，她一向懒于深究，便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
这天，烈日当空，天气愈发炎热，课堂上自不用说，沉闷难忍，再伴着窗外聒噪的知了叫声，简直再适合睡觉不过了。
风言跟着莫漓咬文嚼字了几句后，一马当先地倒头睡去了。
见风姐姐睡得满头大汗，倩儿放着先生，小心翼翼地拿手帕给她擦汗，又轻轻摇动着随身携带的小圆扇，给她扇风解暑；
先生布置下抄写的课堂练习后，又拂袖而去，到隔壁的幼儿班授课，倩儿不忍心叫醒酣睡的风言，便模仿她的笔迹，掐着时间，一人完成了两份功课；
若是莫先生开始巡视课堂了，快要走到最后几排时，倩儿又会机灵地用手肘推推身边正流口水的学渣，提醒她要起床了，然后把事先做好的功课推到风言面前，把她佯装成一副也在认真上课的样子。
多亏了倩儿，风言才能无孔不入地打瞌睡，把夜间睡眠不足的元气亏损补回来。
又一日，小胖从溪水边捞来已浸泡一夜的冰镇黄瓜和西红柿，三人躲着老师，悄咪咪地溜到后院吃了起来。
古人可真聪明，没有冰箱还会用溪水的清凉来降温，改天我也要冰个西瓜试试。风言大口大口地嚼着黄瓜，边嚼还边拿身上的裙摆扇风，言谈举止实在不像个大家闺秀。
站她一旁的倩儿，再一次，被她衬托得宛如天仙。
她吃黄瓜的方式，不是拿起一根整口整口地咬，而是轻轻掰出一小段，用丝巾托着，小口小口地捂着嘴吃，期间既不发出声音，也不流出汁水，可谓斯文至极。
小胖就不说了，他这会正趴在一颗大番茄上狂啃，红红的汁水洒落一片，染上了他的牙齿、嘴巴、手掌、衣服……风言不禁为“育儿先锋”莫漓抹了把汗！
这时，学渣风言耳朵听着课堂上飘来的授课声，嘴巴抱怨起了老师：“哎……莫先生最近怎么老盯着我呀，昨天下课了，还单独把我留下来，说我的字都写劈叉了，让我回去重写。”
她委屈巴巴地一口气咬掉了半截黄瓜，又把锅甩给了小白：“可是笔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嘛？说起白艳霞这个人我就气，明明首饰盒收拾地一丝不苟的，怎么给我找来的毛笔，不是缺毛，就是少盖，没有一支完好的。你说，他是不是存心气我！”
对对对，学渣学不好，问题都出在别人身上。
倩儿一听这话——她最喜欢的两个人，居然闹起了矛盾——赶紧放下了手上的小半截黄瓜，用衣袖边缘擦了擦其实什么脏东西都没有的嘴巴，说道：“不是这样的，风姐姐，先生肯定是一片好意才提醒你的。”
风言早就习惯了倩儿替莫漓说话，所以并未当回事，她的心里还是怨气满满。
这时，唯一的知情人，小胖，“酒足饭饱”地从大番茄里抬起头，眼睛滴溜溜地望了风言一眼。
这人小鬼大的小机灵，大人之间羞于开口的一点小心思，全被他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三人中，只有他知道，莫漓那日下山，特地买了支新毛笔给风言，却苦于找不到机会送给她，于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还一直尴尬地把毛笔揣在上衣兜儿里。
这几日对风言的过分留意，怕也是因为这个吧。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那笔还没送出去！”小胖“恨铁不成钢”地摆摆头，顺便替先生惋惜了三秒：“这么不主动，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日后还是讨不到老婆的。嗯，我以后断然不能像他这样！”
但在这种人情世故上，小胖举一反三的能力早已炉火纯青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讲出实情时，送毛笔的事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只见倩儿思前想后、迟疑再三地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华丽的缎面礼盒，极为慎重地摆到了风言面前，然后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风姐姐，其实……莫先生找你，是想把这支毛笔送给你的。”
倩儿结结巴巴的，手指还在一侧不停地卷着裙角，都快把纱裙卷出朵花来了，鼓足勇气似的，继续编着她的故事：“先生本来想自己拿给你的，但是……但是又怕你不肯收，所以托我转赠与你。”
小胖忙凑过来一看，立刻就发现了，这不是莫漓买给风言的那支笔。
而心大的风言，也一眼察觉到了不对劲——莫漓的生活向来清简朴素，从不在这些身外之物上讲究破费，如此奢华贵重的锦盒，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倩儿才买得起的。
倩儿在说谎，可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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