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小修】
日上三竿，临近饭点。
“下午我有事，你晚上9点到希斯酒廊等我。”
卫迟向司机简单地交代着，并从林荫大道上拐进老民房错落的小路，前往不远处的cbd商圈。
选择捷径节约时间，从来都是他的行事准则。
电话那头只回了个“好”。卫迟不甚满意，步子跟着想再逼他说点话的思虑放缓，一团巨大的黑影就这么擦着鼻尖砸向地面。
三楼老阳台边的瓷盘摇摇欲坠，花和盆已在他跟前四分五裂。
卫迟立刻挂断电话，仅仅仰首朝肇事人家骂了一句，继续赶路。
行至路中的小分叉，一只野猫从垃圾堆里纵出，向年轻人扑去。
卫迟嫌弃地皱眉闪躲，心里暗骂晦气。
年轻人将注意力从野猫处收回，突然发现五米开外的林荫下立着斑驳的人影。
人影左侧闪过一道刺眼的光，晃得眼底生疼。卫迟眯眼避开光源，却见影子如箭镞般直冲而来，带着人撞向土墙。
老化的墙皮因猛烈的撞击脱落一地。
刀片吻过颈动脉处，在堪堪停住的地方留下涓细的赤流。悬停在半空的两只手因为发力而剧烈颤抖着。
卫迟将眼锋向下一摆，欲从敌方的腰腹处突破。与他对峙的力道骤然消失。
杀手从后面吃了记闷棍，软倒在地上。
后头露出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壮汉，用生涩的国语说道：“大外甥，兄弟们来晚了。”
残阳如赤潮漫过锈迹斑斑的钢筋，和满地的粘稠液体混杂在一起，为废弃工地铺上诡异的色彩。
杀手的四肢被紧捆在脚手架上，神志被疼痛牵引着在清醒和混沌间反复辗转，可他始终重复着一句：“卫迟，你畜生不如！你他妈就该下地狱！”
一旁的打手拔出小刀，开始生剖杀手肋骨下的肉。
那人痛得拼命扭动，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踱步抽烟的男人，癫狂地骂着最不堪入耳的话。
卫迟从不在乎自己的名节，自然对拙劣的激将法置若罔闻。但他最在意的事，敌人却狡猾而顽强地不吐露出一字半句。得不到答案，无尽的揣测就会永远盘踞在他的脑海中，煎熬他的身心。
“舅舅先休息会。”
卫迟和军装裤的魁梧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到杀手面前。
“我向来不爱置人于死地。你只须说实话，我可以保全你后半生的安稳日子。否则，我也不介意和你去警局聊聊。说吧，谁派你来的？”
“哈哈！你以为自己有多稀罕！呸！你这个人渣，就该死个上百回——”
卫迟徒手捅进他肋下的血洞搅动，厉声质问：“是不是燕识鸿派你来的？”
杀手惨叫一声，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无比，眼眶几乎要迸裂：“他为什么不在！他最该千刀万剐！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
卫迟听罢杀手失控的吠啸，沉默了。
他本有个可怕的推测。
燕识鸿之所以自废脊梁，在他身边忍辱负重，便是要完全掌握自己最私密的行为习惯。他亲手奉上的亲信名单既可以降低自己的防备心，也能掩护住真正和尉迟峥亲近的人——事实上，自己因为那点私情确实没有调查名单的真伪性。之后，燕识鸿便可以在任意一个合适的时机，调动那些隐下的杀手完成复仇，夺回rhq大权。
自那天起，卫迟一直在等待着这场必定会出现的刺杀。
但此刻杀手的模样，令他不得不相信燕识鸿对此事毫不知情。
“卫迟！”杀手吐出一口污血，裂开宛若厉鬼的笑，“不妨告诉你，是尉迟峥让我来杀你为他报仇的！”
话音未落，卫迟开始低笑，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上不断扩大回荡，令听者毛骨悚然。
“死者托梦，恶鬼索命，是吧？”
烟蒂弹落，火光在皮革下湮灭。
卫迟擦拭掉眼角笑出的泪，随手捡起地上的棍子。
“去梦里告诉他，我卫迟能把他挫骨扬灰，一样可以让他魂飞魄散。”
杀手还想出言挑衅，脑袋被粗棍一招呼，当即晕死过去。
看着尚存一丝生气的杀手，青年萌生出一个低劣的念头。
黎城在傍晚时分下了场暴雨。
灯红酒绿在泥泞的水洼中腐化，纸醉金迷在潮湿的空气中变质。
卫迟站在酒廊入口的檐下，和商界的朋友们一一道别后，倚在红墙上等待。
时针刚指向九，熟悉的车辆停入酒廊前的临时车位。车上下来一个一丝不苟的男人，朝他走来。
“不回去么？”
“累了，陪我走走。”
燕识鸿默默跟在他身边，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卫迟走在前头，言语的温度吹散在晚风中：“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算起来，今天是他的三七吧。”他显然没有指望有人接话，自顾说下去。
身边的人身形一滞。
卫迟忽略他那有些明显的情绪波动，似乎深陷于追忆中：“今早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见到了他，整个人还是裹在燃烧的油蜡里，看起来和那晚一样痛苦。他和我说，他永远不会放过我，他会让我和他一起下地狱，然后我便醒了。”
“今天中午，我先是差点被花盆砸中，之后是野猫突然来咬我，紧接着又碰到了附近的暴徒。”
“幸亏命大，都逃过一劫。”他说完这些事，自责般地问道，“你说，是不是他真的来报复我了？”
男人否定得果断：“卫总最近心思重。那些都是巧合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太多的巧合必然不会是巧合，万一”
“鬼神之说皆是妄谈。既是万一，那也是有人在策划。”
谈话间，两人已远离闹市，步入钢筋林立的城市开发区。四周的工地都已熄灭微弱的工灯，废墟重归于死寂。
“你是这么想的？”卫迟忽然停下脚步，“那你觉得，是谁策划的？”
男人转过身来看向他。
“还有，他究竟在策划些什么呢”
“抱歉，我不知道。”
聪明人总能轻易地听出字句中暗藏的玄机。卫迟听到迂回的回答，扬起玩味的笑意，推开贴了封条的废弃铁门，往远处的一豆灯火走去，并继续分享着早上的经历：“我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我抓住了那名暴徒，想弄清楚他的身后究竟是谁。”
昏黄的光渐近，附着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厚。
“一开始他还很有骨气，硬是不肯卖主。我的人小小惩戒了他一下，他终于供出了一个名字。”
两人在高挂煤油灯的空旷地停下。
“那个名字叫，燕识鸿。”
此句宛若一道惊雷，引得两人同时抬眸对视，眼神里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诧。
燕识鸿脸色难看，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静：“请您相信，我从未策划过对您的暗杀，也不认识他——”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卫迟截断他的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怜柔，“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我决不允许有人胡说八道，破坏我们之间来之不易的信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杀手眼眶眦裂，愤怒的嘶吼混着血浆从口中迸出。
他见燕识鸿无动于衷，便将人拦腰入怀，凑在他的耳畔低语：“你说不认识他，但他好像认识你啊，下午问话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泼脏水给你。对了，这狗东西骂的话可真脏，我想着你那么爱干净，可别让那些话脏了你的耳朵，所以就让舅舅他们替你教训了他一顿”
怀里的人缓缓将自己圈揽的臂弯抽开，冷冷说道：“想让我怎么做？”
卫迟微微耸肩，拾起杀手身边的刀片交到他手中，那正是他用以行凶的武器。
“我都无所谓。污你名声的人，你随便怎么处理都好。”
“想看我杀死他，是么？”
“我在外面等你。”
卫迟刚踏出离开的第一步，身后传来刀片进肉的噗呲声。
他转首，见男人从一具痉挛的躯体旁直起身，指间紧攥的刀片闪过最是干净刺眼的寒光。他缓缓转过身正对着他，半张被喷溅上大团鲜血的脸兀然闯入眼帘，血珠倒悬在无温无情的眉眼上，随着它的轻颤顺着分明的轮廓滴落。
宛若一尘不染的灵魄泣下一滴血。
卫迟越过男人的身影向后望，半根舌头和一截通红的刀片掉落在地。
他在那一刻慌乱了心神，张口想要解释什么。
男人却最先开了口：“现在他死了，这样就能杀死你的疑心吗？”
卫迟被人捅破了心思，脸色阴沉了几分：“把事挑明了说，就没意思了。”
男人一步一血痕，好似归来人间的修罗催开夺命的血莲，逼至他跟前。半晌，他从血污中抬起那双惊心动魄的眼，抖声质问：“卫迟，你提的那些要求，我全都一一照做，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最在意什么，自己不知道吗！你和他——”
嫉妒火起，几乎冲昏了理智。卫迟眼见着他眼里的生气一丝丝剥离，昔日戏弄他时心里泛起的快意荡然无存，唯有苦闷的窒涩在蔓延。他不再忍心说下去，只是沉声道：“燕识鸿，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想让我彻底放下那些破事，就看你有多大本事！”
话音掷下，工地陷入凝滞的沉默。
良久，他听见男人绝然道：
“你且看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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