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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旧梦


又过了几日,武当和峨眉的弟子也到了,万安寺变得更热闹了。因为此次前来的大多都是门派中比较年轻的弟子,大家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他们便按照年龄互相称呼,显得一团和气。

        峨眉派此次共来了九名女弟子,在男子居多的武林门派里自然如众星捧月。她们俏丽的身影让万安寺里本来枯燥的生活都变得多彩起来,就连晚上入睡前的谈资都变多了。

        “峨眉派那个小师妹沈妙仪柳眉樱唇、明眸皓齿,当真是个美人。”

        “我倒觉得她们那个大师姐李令月更漂亮,剑法也出众。”

        “师弟,难怪你今日练剑完全心不在焉,竟是看美人去了!”

        “哈哈哈哈……”华山派弟子合宿的僧寮里爆发出了笑声。

        “好了!该休息了!”段旭说道。

        “大师兄,武林大会上我可是看到你盯着小师妹看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看看也正常!好了好了,赶快睡觉,明日还有早课!”

        而万悬仍在演武堂练剑,他自从进了万安寺便未出去过。虽然师兄弟们也有喊他一起出去逛逛皆被他回绝了。整日不是练剑便是与其他门派切磋剑法,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什么都不想。

        “万师兄还在练剑?”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原来是峨眉派的大师姐李茉。李茉见他每日都练剑到深夜,平日里除了切磋比试也不怎么与人说话,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万悬向她颔首行了个礼,收了剑正准备离开,李茉却说道:“不如你我切磋切磋?”万悬也不推迟,拱手道:“请出招!”

        峨眉派越女剑法向来以刚柔并济、以弱胜强、真假虚实并用而著名。这位大师姐身着峨眉派嫣红色窄袖束腰纱衣,舞起剑来剑影如风拂过,裙裾飘飘分外出彩。

        她的配剑玄青剑如同激荡出灿烂的火花,锋利的剑波四处迸飞,在演武堂的石板地上划出了道道深痕。两人一路拆了三、四十招,好几次李茉的剑尖都到了万悬眼前几寸的地方,却又如同被巨大的阻力挡住无法进前。她奋力挥剑一连格挡了万悬七、八剑,然而万悬剑势陡然一变,招式繁复刚烈竟似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只逼得她节节败退,很快便溃不成招。万悬就势收了剑,拱手道了句“承让了。”便匆匆离去了。

        这一场月下的比试都被站在飞檐上的希然远远看了去,他今夜来此只是想默默地道个别,想替他们的孩子道个别。可是那月下一个青衣一个红裙上下翩飞的身影只让他觉得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他的脸上尽是黯然,转身欲走却被一个一跃而上的身影拉住了。

        “刚才、刚才我就知道你来了,才想着赶快结束比试好来找你。”这句朴实却动情的话让希然的心一紧。

        黑色的斗篷衬得希然的脸色更为惨白,“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万悬情不自禁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希然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睁大了双眼,脸上更是染上了一层红晕。等万悬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也满面通红地马上放下了手。

        “我……我要走了……”希然裹紧了斗篷正欲离去,可是腹中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万悬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扶了他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额头上一瞬间已全是冷汗,希然紧蹙着眉头,声音也更为虚弱,“快……快带我回山庄……”

        万悬当下抱起他一路在屋檐上狂奔,避过了好几队巡逻兵奔回了山庄。哈桑从他手里接过希然时,希然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万悬这才发现自己外袍的下摆竟满是血迹,“希然!他……他怎么了?”

        哈桑铁青着脸把希然抱回了床榻,希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出去……出去……”

        “斯敏……”

        “出去!”

        哈桑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只能关上房门出去了。

        疼痛让希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八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感受着腹中越来越剧烈的绞痛,感受着鲜血从身体里不断涌出。而那一天是完者都大婚的日子,汗帐外八音齐奏、歌舞飞扬,只有他如同陷入了一片血红的深渊。他永远都记得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他亲手收拾了那一片血红,亲手埋葬了那团已成了形的血肉,坐上了前往大都的马车再未回头。

        现在,一切似乎都在重蹈覆辙。终于,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有人冲进来握住了他的手,为他擦去了额头的冷汗,轻抚着他的腹部,跟他轻声地说着什么。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从耳边流到了枕上。

        等希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仍被紧紧地握着,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床榻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他只是轻轻动了一下,伏在床边的万悬便醒来了。他想坐起身,万悬马上扶着他起来给他垫好了靠背。

        “先喝口水吧,想吃些什么吗?”万悬明亮的双眸里全是关切。

        温热的水让希然第一次觉得一杯水居然如此可口。

        “你瘦了好多。”万悬心疼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原谅我,原谅我那天在驿站说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你那样说话,原谅我!”

        “你……你不怪我……”

        万悬把他拥入了怀里,“怪?当然怪!怪你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就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再也忘不掉你。”

        “对……对不起……我……我没保住……”希然哽咽道。

        “说什么对不起,让你那么痛苦都是我的错!”万悬紧紧地拥抱着他,“让你受苦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彦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希然的眼睛里滚落,眼前人的怀抱如此温暖而有力,眼前人对自己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认真更多。

        万悬的眼睛亮了亮,稍稍放开他,微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热烈的火焰在万悬的眼神里燃烧起来仿佛要将希然融化一般。他用嘴唇紧紧地贴上希然吻干了他的泪水,用滚烫的舌尖探进他的口中与他卷绕纠缠,深情地一点一滴地拨开他的退却和犹疑。希然开始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却渐渐地开始回应这温柔又热切的吻,开始追逐着口中的甜蜜与美好。

        “明明比我小,为什么总好像在包容我、在宠爱我,让我如此沉醉……”

        这些日子希然依然睡得很不踏实,身体虚弱的时候好像连思想也会软弱起来。他又梦见了曾经在马背上的欢笑,梦见被雪山反射的银光闪到眼睛,那毕竟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六年。

        “看!这上面是你的名字——斯敏,波斯语里银白色的意思。”有个人看着他温柔地笑着。

        “原来这是我的名字……”

        那人单膝跪地轻轻地吻了一下银色的脐环,“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那人向他伸出了手,他爬出了那个黑暗而肮脏的罐子,觉得自己从此就是银白色的了。

        “斯敏,你怎么哭了?”他的泪水被轻轻地擦去了,他的手被放在唇边轻吻、被放在脸颊上摩挲,“我又在做梦了吗?”

        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斯敏,那一日我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不来?”

        “谁在等我?”

        “斯敏,我不敢当面问你,因为我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因为我怕问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答案?”

        “斯敏,那晚为什么不来?”

        手上残留的温热的痒痒的触感让醒来的希然有些恍惚。“刚才的竟是梦吗?”

        哈桑轻轻推门进来,见他已起身便说道:“圣使,完者都可汗听说您身体抱恙刚来探望过了,皇太子急召他,他便先走了。”

        希然迷蒙道:“原来刚才不是梦。班答刚才说了什么?等我?”

        “圣使……”哈桑见希然依旧双眼失神,担心道,“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希然缓缓抬眼看向他,“哈桑,班答大婚的那一日,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圣使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哈桑的表情明显黯淡了下去。

        “从你服侍我的那一天起,你就在新月下起过誓,永远不违抗我的命令,永远不说谎。”

        “哈桑时刻记得誓言。”哈桑边说边向他单膝跪下。

        “你的确没说谎,你只是没说。”希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滚!滚出去!”他的声调越来越高,“滚!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哈桑默默地起身走出了房间。

        泪水不停歇地往下淌,希然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地牢,在那个充斥着嘶哑的砂纸声音和响着各种噪音的阴暗地牢里靠着石壁坐下。“师父,这世上始终与我在一起的原来只有你。”

        “希然!希然!你怎么在这里?哈桑呢?”万悬深夜来到山庄,到处找不到他,最后才发现密道的门没有合上。他把希然抱回了床榻才看清楚他满面泪痕,“希然!发生了什么?”

        希然握住了眼前人的手,泣道:“班答……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啊……我就不会错过你了……”

        又一夜过去了,门外传来了哈桑的声音,“圣使,可汗来看您了!”

        完者都一进门见希然要从床榻上下来行礼,忙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道:“不必行礼了。休息了这么久,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多谢可汗关心,希然已无大碍了。”

        完者都坐在床边说道:“皇太子让我同你一起安排比武大会的事。听说过两日点苍派和昆仑派就会抵达大都,这样六大门派就都到齐了。比武大会就按我们蒙人以往的习惯举办。现在离大汗从上都南返还有两个月,时间上也够我们准备了。”

        希然向他颔首道:“希然要做些什么,可汗只管吩咐就是了。”

        “说什么吩咐,只是你对江湖的事更熟悉些,武林各派便交由你安排了。”

        “希然明白了。”

        “为何与我说话如此生分?”完者都抬手揉了揉希然的银发,“你之前不是说想念家乡的雪山吗?我让人取了雪水酿了蜂蜜酒给你,过些日子就能送到大都了。”

        “有劳可汗挂心了。”

        “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比武大会的事,我们晚点再议。”

        “希然知道了。”

        哈桑送走了完者都来到希然的房间,脸上戴了一个古怪的面具。他走到希然的床边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短刀说道:“圣使说不想再见到哈桑的脸,哈桑便戴上面具,若圣使无法原谅哈桑当年没有把话带到便请结束哈桑作为侍从的使命。”

        面具被狠狠地划成了两半,哈桑的脸上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痕,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了地上,而哈桑始终一动不动地跪着。

        “过去的从此不必再提了。”希然把刀扔在了地上。

        而那一日之后万悬再没有去过来仪山庄。那夜从希然口中听到的人名让他的心里百味杂陈,而那个地牢里关着的疯癫人彘同样让他觉得不适。他本来就是个有些安静的人,这段日子以来似乎变得更沉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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