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家人

纪若昭。

        这三个字，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一起出现过。

        而现在，有人告诉我，它们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的母亲给我取的名字，是我在这世上的代号和凭证。

        我是沈韵，而我，也是纪若昭吗？

        纪震霆看上去很是激动，但他许是怕吓到我，所以极力压制着这种激动。

        他嗫嚅了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哑着声音让周伯去准备餐食，让我先吃饭。

        来都来了，吃顿饭是不可避免的。

        落座的时候，我没挨着纪震霆，而是坐在了纪黎轩的下首。

        在这个地方，我认识的人只有纪黎轩，所以下意识地只想靠近他，其他的人和事物，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纪震霆看上去有些失望，不过他没有勉强，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有深深的情绪在，有激动，有开心，有欣慰，也有感叹。

        种种种种，所以即便他不开口，我也能看出来，见到我，他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低头慢慢吃着东西，从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没说过话，一直沉默不语。

        其实我知道这样不是很合适，可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震霆似乎也找不到话题来聊，毕竟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

        谈我小时候？我那时没有丝毫的记忆，就算说起来也跟说别人的事无异。

        谈我的成长经历？那实在是称不上愉快，说不定还会打破这样有些尴尬的温情。

        因此思来想去，谁也没有想出安全的话题来聊。

        就这样静滞了片刻，最后，还是纪黎轩打破了沉闷，对我说道：“姐姐，可以的话，你回家来住吧，爸爸什么都准备好了，他盼着你来很久了。”

        纪震霆闻言连忙应和道：“是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你点个头。”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顿了顿，低声说：“这样不太合适吧，嗯……太快了，真的有点不合适……”

        纪震霆听完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他跟纪黎轩长得很像，只不过脸上多的是纪黎轩没有的阅历和沧桑，这样的人没有太多的棱角，只不过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无法忽视，都让人觉得，这是个有太多故事的男人。

        他很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大概是不想让我觉得太为难，便主动开口替我解了围：“没关系，现在没准备好也没事。那我先给你安排另外一个住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爸爸……我什么都会安排好。”

        这次我没有立马拒绝。

        主要是我现在的处境不容许我拒绝，我已经无处可去，又想着避开贺宸渊，除了接受纪家的馈赠，我似乎别无选择。

        况且来的时候我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情景，再扭捏地推拒，显得未免太过矫情。

        想了想，我回答说：“好的，谢谢您。”

        “一家人说什么谢谢，不用跟我客气。”纪震霆松了口气，笑起来的时候眉头也松开了。

        纪黎轩看着也挺高兴，也许他认为这是我们关系缓和的开始，以后我慢慢地会适应现在的身份和角色的。

        只是……我真的能安之若素地全盘接受吗？

        先前我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给出否定的答案，而现在，看着父子两个因为我的一个认同就变得如此开心的样子，看着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对我表露出亲情的善意，我又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他们是……我的家人啊，在这世上唯一跟我有血脉联系的人，哪怕现在我对他们生不出太多的眷恋亲情，可跟他们这样相处的时候，感觉……并不差。

        因为这个话题的“一拍即合”，接下来的对话就显得没那么尴尬生硬了。

        纪黎轩受纪震霆的眼神“指使”，居然主动说起了他在国外求学的经历。

        他实在不是个善谈的人，许多趣事经他嘴里说出来也变了味，不过纪震霆很捧场地爽朗大笑，我默默听了会儿，在某个瞬间，竟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一声似是给了纪黎轩鼓舞，他慢慢地自个儿说的起劲了，向来清冷的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眉飞色舞的神情。

        我不好意思提醒他，倒是他老爸不客气，直接给他泼了冷水：“好了，说这些就可以了，看看你姐姐，都听烦了。”

        纪黎轩闻言有些幽怨地看向我，声音也幽幽的：“姐，你真的烦我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称谓，明明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特别别扭来着。

        见他们齐齐地看向我，我顿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吧……的确是可以结束了。”

        纪震霆一听笑声更畅快了，纪黎轩也不见着恼的样子，嘴角也挂着笑意。

        而被他们的笑容感染的，我莫名也弯了弯唇角。

        这样的情景看起来，我们似乎是真的一家人似的。

        围坐在餐桌前一起用餐，打趣着说笑着，就跟普通人家的晚餐场景一样。

        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幻象，如今，真的发生了，当真是美好得太不真实。

        晚餐后，纪震霆带我去到了他的书房。

        男人的书房就跟女人的衣帽间一样，保留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他走到高大的书柜前，从中间夹层的位置拿出一样东西，先是低头自己静静看了会儿，然后才折回身来，递给我。

        “这是你母亲生前的相册，十几年了，都被我翻得有些旧了，你凑合着看吧。”

        我怔了一下，然后缓缓伸出手，接下了这本相册。

        在翻开之前，我其实是有些忐忑和胆怯的。

        这里面的，是一个名叫妈妈的人，是我以前无数次在梦里哭喊着叫过的人，每次满面泪痕醒来的时候，我就特别怨，特别的恨，也……特别地想念。

        到底一个什么样的母亲能把孩子给抛弃呢？

        这是我想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相册终于被慢慢打开。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低头温柔地笑着，照片的确是相当的老旧了，边角都有些泛黄了，而且那些年代的照片像素都很差，人的面容并不是特别的清晰，可即便如此，还是能让人强烈地感觉到，她所散发的爱意。

        妈妈这两个字，好像第一次有了实感。

        “那时你刚出生几天，你妈妈身体不好，但一抱着你就不肯松手，谁也抢不过来。”谈起往事的时候，纪震霆的脸上也满是温柔与安宁，“我跟她都是第一次当父母，守着那么小的你，常常手忙脚乱的。可是我们是真的高兴啊，又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那么小那么可爱的生命，看着你一天天地长大，那是我们最欣慰的事情。”

        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的边缘，内心的感觉无法言说，好似泛起了层层的暗潮波澜。

        我的到来，真的给一个家庭带来过这样的喜悦吗？我还以为，我一直是这个世上多余的存在。

        纪震霆顿了顿，而后，突然深深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生意刚刚起步，每天都很忙，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妈妈在照顾你。她常常劝我别太拼命，多抽出时间回家陪陪女儿，但我没听她的，我是想给你们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至于陪伴，以后还有那么多年的时间，不在乎那一时。可谁知道……谁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是没办法再找回来的……”

        说到这，这个高大又强悍的男人再次红了眼眶，嗓音也有些哑了。

        但他不想在我面前太过失态，所以稍稍背过了身，不让我再看他的表情。

        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告诉他，的确，错过的事无法追忆，但也没必要用那样的遗憾来惩罚自己。

        纪震霆大概是想把前事全都跟我解释清楚，所以即便是他的情绪有些波动，缓了会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年代的商界不太太平，我白手起家得罪了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很多人想给我个教训。我处处小心，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打起了你的主意……”

        说到这，他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仿佛那时的怒意还没有消减，一想到就愤恨不已。

        “你过百岁的那天，工地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是楼体出了大问题，让我一定到场处理。我那时也慌了，简单交待了两句就匆匆忙忙走了。可是那不过是把我支走的把戏，等你妈妈带你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就出现，把你给抢走了……我们报了警，可找了两个多月依然一无所获，你妈妈当时差点都崩溃了，要不是用找着你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恐怕是熬不下去的……

        之后的好几年时间，我们一直在找你，天南海北，只要有一点消息，我都立马赶过去，可每一次都是空欢喜。你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精神状态也不好，直到有了黎轩才好转了些，可早些年积郁成疾，没等黎轩长大，她就永远离开了……”

        追忆往事，大抵都是这样怅然且遗憾的。

        哪怕我像是在听一个局外人的故事，也依然被这些情绪困住，心情莫名地低落。

        纪震霆说完之后，缓缓转身重新看向我，对我说：“昭儿，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你怨恨我们也是应该的。但是，你回家好不好，爸爸会用尽余生来补偿你，这也是你妈妈临走前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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