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死地逢生

烈阳隐入云中，原野之上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奇怪气味，自历经一昼夜十余个时辰的平静之后，始终再未受敌军袭扰的女军逐渐不再疲惫，士气亦逐渐恢复。

        姚瑾起身望向远处的城墙，心下暗道：“也罢，原本意图强攻渡曦城，顺便于此地拓开一条生路，然当下兵粮将尽，不如暂且折返引凰关为好。陛下着实低估了那群疯犬，若然准许我率凰舞飞军直入辽州，何至于此。”想至此处，姚瑾苦哼一声，随即准备下令全军折返，而正值此刻，忽闻自远处传来一片脚步声，却见无数还苍军正向她快步赶来，规模浩大，且身着薄衣，手中不见兵刃，仅头上仍戴着简陋的薄盔。

        “当心有诈，起盾！”随姚瑾一声号令，最外围的盾兵当即纷纷将盾牌竖起，以防还苍军突袭。

        率领还苍军的程援见此阵势，一边继续前行，一边挥手向姚瑾高声喊道：“那位将军莫怕，我们示降！”

        “示降？”姚瑾仔细远望了一番，程援与他身后一众还苍军确是皆已解了甲胄、弃了兵刃，趁行进之隙，甚至纷纷将头上的薄盔摘下弃于地上，随后示出空无一物的双掌，以显诚意。

        如此一来，姚瑾虽仍心下生疑，却终究是命令盾兵解了防御，放还苍军行进。

        待行至姚瑾面前不远处之后，还苍军皆不约而同止了步伐，立于原地静候，而程援则面露恭敬之色，行至姚瑾面前，跪下身来拱手道：“小将唤作程援，官至义苍定寇将军，程援无知，甚为自负，自得知将军率军驾临此地之后，竟妄图将您截杀于此，如今实属自食恶果，麾下可用之兵已折损大半，故此程援愿率众投明，不再妄生逆国之野心，但求将军成全！”

        姚瑾听至此处，却不说话，她向众还苍军身上又扫视一番，似有所疑。

        程援已然看出姚瑾心思，赶忙抬手指向身后还苍军再度说道：“这位将军，您若质疑程援诈降，尽管随意对他们搜身，程援的性命此刻就在您手中，岂敢妄生诡计？”

        而姚瑾仍是不回以半句答复，仅对程援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即遣人上前搜身。直至一番忙碌过后，她方才确信还苍兵们身上确无任何可疑之处，莫说匕首，纵是翻遍他们的衣裤与鞋袜，亦丝毫搜不出半寸铁制物。

        时至此刻，姚瑾方才放下心来，她扶起程援，露出久违的一丝微笑，以戏谑口吻故意问道：“我可绝非包容无私的大善人，纵使你归降于我，我却不会轻易放你走，我且问你，在攻往渡曦城的路上，若然我要你率降军做挡箭牌，你是否亦毫无怨言？”

        程援不假思索，当即点头答道：“程援岂是那不识好歹之辈！与韩天师为敌，尚可得侥幸苟活之机，与将军为敌，却是难逃一死，故此莫说做挡箭牌，纵是做侍从伺候诸位，程援亦毫无怨言！”

        姚瑾何曾料得，自己一番无心戏谑，竟换得程援如此认真一言，她不禁笑出声来：“也罢，皆因尔等此前那般前赴后继死命合围，众姐妹已然身心俱疲，故此尔等若然当真使我满意，我可保得尔等不再有性命之忧。”

        程援自是知晓姚瑾言中之意，遂赶忙回身向众还苍兵下令，还苍兵们则未显半分犹豫，纷纷奔至女军们身旁，对她们大献殷勤，奴颜媚骨之色尽显无遗，与此前那群悍不畏死的反军简直判若云泥，着实令人不解。

        诚然，女军们鏖战良久，虽已有所休整，身上疲惫感却仍未尽散，故此于还苍兵服侍之下，方才逐渐回了元气。

        “出刃！”正值众人休憩之际，忽闻姚瑾身旁的程援发出一声怒吼。

        姚瑾被程援这突如其来之怒吼惊得浑身一颤，与此同时，适才忙于服侍女军的一众还苍兵骤然纷纷张了口，露出早已发紫的舌面，置于舌面上的圆形铁刃顿时于众人眼前展露无遗。

        “雌兽！受死！”

        乱阵之中，一个还苍兵已然取下藏于舌面上的涂毒圆刃，他嘴唇痉挛不止，手中圆刃顿时向身前的女军刺去。然而他并未得手，仅于瞬息之间，那名女军已是迅捷地抬起腿将他踹开，他顿时发出“呃”的一声轻哼，背脊正撞至身后还苍兵手中圆刃之上，圆刃上的剧毒当即流入血液之中。

        “杀！若可杀得她们百人，亦不枉我等赴死！”

        正值军中一片大乱之际，程援再度怒吼，此番激励，使得众还苍兵情绪尤为激愤，似乎皆已忘却舌面上的痛楚，相继发起狂来。

        姚瑾不禁勃然大怒，将佩剑出鞘，利落地贯穿了程援的胸膛，程援右手紧攥姚瑾的剑刃，艰难笑道：“我并非阴险狡诈之徒，诚然，除却此般下作手段，我着实不知如何能与你一战。”

        姚瑾左手擒住程援脖颈，怒问道：“尔等究竟与朝廷有何深仇？为杀我竟不惜同归于尽？”

        “呵呵……哈哈哈哈……”

        程援注视着姚瑾的怒目，摇头讽道：“世间愚民皆赞何青琳乃圣明之君，然于我眼中亦不过出尔反尔之徒！无所不知的韩天师自多年前即已得知……何青琳已后悔将四州赐予男人……欲收回‘抚四州’之国策……而四州之内数百万子民……早已习惯不向女人卑躬屈膝……如今却须重回女人脚下……若非韩天师慧明无匹……我又如何敢置信……尔等女人竟是如此言而无信之辈……相较于屈身作太平之犬，我宁愿于乱世中有尊严地死……尊严……我……男人！要尊严！！！”

        姚瑾听至此处，甚为不解，自辽州、宛州、辉州、洛州四大偏州的女尊男卑民风逐渐淡散至今，朝堂上下从未有人听闻何青琳曾有收回“抚四州”国策之意，而如今，仅凭韩邑一句谣言，竟可蛊惑数百万男性庶民，甚至使他们甘愿为韩邑赴死。姚瑾不禁心生一丝惧意：仅凭一人之力，即可煽动百万人舍命造反，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后三日，局势逐渐有所转变，宁芷萍未令姚瑾失望，自姚瑾突破辽州西侧第二防线之后，终于亲率自萦州而来的精兵与姚瑾合军。而自还苍将领程援战死之后，因旷日持久的合围战所致，以程援所驻的青浍城为中心，方圆数里内的还苍军皆折损惨重，故此占了青浍城的姚瑾不仅收得囤量可观的粮草，且暂无敌军袭扰之忧。

        然而此刻，姚瑾脸上毫无释然之色，经此一役，她麾下女军虽不曾有所损耗，却因程援临死前那一番搏命之计，军中仍是有许多人负了毒伤，纵然宁芷萍及时赶到，解了众人毒伤，但在还苍军面前因自负而犯下此等过失，于姚瑾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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