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收容所8
【夜访】
半夜，游卿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手指传来的触感不是熟悉的被褥，而是一片冰冰凉凉的水泥地板。
……好像又摔下来了。
他本想像往常无数次摔下床那般不管不顾地睡过去，却又担心若是明早没能及时起来，看管员一个没注意踩中他娇嫩的脸该怎么办。
最近天气转凉，她会不会板着脸质问他为什么不盖被子在地上躺了一晚？话说，仙灵这个种族有感冒史吗？
要是顺利生病了，亲爱的看管员是不是就得将注意力多分散到他身上？
睡意与无数荒诞的胡思乱想在脑内激烈地战斗，小仙灵半天都没能睡着。
终于，他慢慢悠悠地抬起胳膊，抓住被褥一角，试图将自己拉上去。然而一个手不稳，他“嘭”的一下重重摔了回去，后脑勺着地。
彻底醒了。
游卿龇牙咧嘴地抚摸后脑勺，半跪半爬地摸到大门。
房门闪烁着微弱的蓝光，机械女音无情地道：“宵禁时间。”
游卿嘟着嘴：“我去洗洗手。”
“宵禁时间，禁止出门。”
“你真不讲道理，我白天都能自由通行，凭什么晚上就出不去。”
“宵禁时间，禁止出门。”
游卿：……行吧。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切，揉掉生理泪水。
瞬息之间，站在门口的大活人消失不见，透明的小胖球缓慢地旋转，在幽静的夜里散发着淡紫色的光亮。
小胖球没有白日里那般跳脱，看起来还有些没睡醒的无精打采。
他轻松穿墙而过，径直飞去了洗手间。
就不该跟它废话，早晚给拆了。
游卿迷迷糊糊地清洗触角，意识在黑暗中四处碰撞。
这种古板又不好使的人工智能早该换了，亏得是边角星域，还在使用这么落后的版本。
对着镜子里干干净净的自己，小仙灵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真是可爱的外形，是个人都不会拒绝吧。
小文伶居然还敢冷落我，不识好歹！
想起隔壁的人鱼，他不禁有些气愤。
越想越气。
说干就干的小仙灵干脆直接跳下洗手台，在走廊昏暗灯光的指引下飘进了人鱼的房间。
【厌恶】
输氧器吐着大小不一的泡泡，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机器运转的声音。
人鱼趴在水缸边缘，深蓝色的睫毛像是海鸟的羽翼。
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即使是在睡着时也带着几分攻击性。
狭小的水缸占据房间一角，对于成年人鱼而言确实有些伸展不开。
游卿飘到了鱼缸前，也就在他停止动作的那刻，人鱼睁开了眼睛。
好敏锐。
小仙灵也不闪避，伸长了触角，大大咧咧地与他对视。
人鱼皱了皱眉，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他，小仙灵立刻飞开，大叫道：“你想干什么！流氓！”
人鱼：？
他“啧”了一声，眼神冰冷：“你大半夜把我吵醒，还问我干什么？”
游卿毫不客气地道：“胡说！我一丁点声音都没发出！”
“你是在质疑人鱼的感知能力？”
“我可没有，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清白？”
人鱼撇撇嘴，他大力甩起尾巴，倾盆大水直接向游卿泼去。
“一个大半夜进入陌生房间还吵醒他人的狗东西也敢大喊清白吗？”
“哇！”
小仙灵连忙躲避，气急败坏道：“你居然向我泼脏水，我刚刚才洗了澡！”
“你发神经？这比你喝的水都干净。”
游卿甩了甩不慎溅到身上的水渍：“你是指被人鱼浸泡过好几天的洗澡水吗？自然界的仙灵可是以雪山泉水为饮。”
“那便需要去质问为什么这间臭烘烘的收容所不提供雪山泉水了。”
人鱼又开始甩动尾巴，小仙灵下意识往旁边闪去。然而人鱼这次却并没有恶意溅起水浪，他转过了身子，将后脑勺留给游卿。
小仙灵不满道：“将后背留给他人不是明智的举动。”
人鱼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打算搭理他。
好哇，你倒甩起脾气来了！
小仙灵干脆飞到了鱼缸顶部，无所畏惧地坐了下来。
“人鱼，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是罪犯，所以所有妨碍他人的行为都可以被原谅？”
人鱼猛转回头：“哈？”
然而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仿佛一捏就会炸掉的小胖球，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少年。
游卿翘着二郎腿，声音依旧悦耳俏皮，然而眼里却毫无笑意。
“你是想将被关押的怒气发泄出来吗？可是为什么不想想，造成你屈身于这小小地方的明明是你自己。你有什么脸搞出这么大动静啊。”
人鱼本该暴起，然而却不知怎的，扑面而来的强大压力让他几乎窒息，他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心理上怒火中烧，生理上却在为绝对的实力差距不住地颤抖。
自从进入收容所以来，他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坐在鱼缸顶的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理解了吗，我这是在说，你真讨厌。”
小仙灵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哈哈别误会，我只是在非常坦率地在抱怨你很麻烦，害得周围人都不得安宁。”
“嘶……嘶……”
人鱼颤抖得幅度越来越大，从上而下覆盖而来的威压几乎将他碾碎。
“想生气却不能反抗是吗？这幅样子真可爱啊，真想现在就把你给……”
最后几个音节几乎是他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呃！”
眼前越来越黑，就在人鱼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时，他忽然感到周身一轻。
人鱼虚弱且诧异地抬起头，小仙灵已经离开了缸顶，恢复到了胖球状态。
明明身处闭塞的收容室，他却轻盈自由得宛如在丛林中飞舞。
“回见，暴脾气的人鱼，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
小仙灵半个身体都陷入了墙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进去。
“你现在是寄人篱下，收容所大发慈悲地收留你，无论是在陆地还是海洋，都相当于白养你。”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挑三拣四，有什么资格大发雷霆？”
“拜托你对看管员善良一点，她加班加工作量照看你可没有奖金。”
“你能听到我在隔墙抱怨你，但我也能听到，你对她并不礼貌。”
在饱含着愤怒与耻辱的水浪袭来之前，小仙灵完全融入了墙体。
人鱼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砸击水缸。
只可惜，上等材质的玻璃连一丝裂隙都没有出现。
【日志】
“员工109，文伶。”
小仙灵正将双腿直直地倒立在墙上，津津有味地翻看手里的东西。
文伶背手合上门：“你在做什么？”
“审查你的工作情况。”
文伶凑过去一看，他翻阅的正是近半个月来的收容日志。
文伶伸手夺过，游卿“诶呀”一声，咚地一下翻过身来，如毛虫般蠕动到她的身侧。
[星历4041年10月3日，第一天。
看管员：交流熟悉，工作一切顺利。
负责对象：今天的饭菜不太有盐味。什么时候我也去剪个短发吧！]
[星历4041年10月6日，第四天。
看管员：学习《通用语入门》，待加强技能培训。
负责对象：“新同事”和“老同事”是反义词，我说得难道不对嘛？]
[星历4041年10月8日，第六天。
看管员：游卿负责浇花时招惹蜜蜂被蛰，无毒，但是哭了一下午。
负责对象：其实我早就不痛了，但是哭哭时小文伶什么都会答应~
看管员：已打。]
[星历4041年10月13日，第十一天。
看管员：收容所组织思想教育，游卿被英雄行为感动，立志出所后参军入伍，奉献自我，值得表扬。
负责对象：执行官的工作也太凶险了太厉害了，我坚定不移地相信小文伶能一人打下整个收容所。
看管员：我不会那样做。
负责对象：我相信你做得到。
看管员：我不会的。
所长周批：我记住了。]
[星历4041年10月17日，第十五天。
负责对象：我先写！今天小文伶贿赂了我两个肉包子，一杯冻酸奶，还送了我一个摇摇椅！这种行迹实在恶劣，当以全所通报一个月的惩罚才能处置！
看管员：那我拿回去了。
负责对象：威胁我没有用！必须严厉打击这种坏现象！
负责对象：我错了！
所长周批：限你们三日之内用五千字交代为什么搞出那么大动静。]
看到这里，游卿“噗”得笑了出来。
文伶捏了捏他的脸：“你还敢笑？写了两百字就跑出去玩的坏东西。”
游卿坐直身子，将脑袋耷拉在她的臂旁。
他伸出手来将收容日志翻到了最新一页。
[星历4041年10月25日，第二十三天。
看管员：今日有些疏忽，忘记提醒粥很烫。
负责对象：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小仙灵长吁一口气，蹭了蹭她的肩头：“你瞧瞧，从第一天到第二十三天，你越来越敷衍我了。”
文伶：“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卿“哼”了一声，软绵绵地瘫了下来。
“快起来，你好重。”
“我才不，不准嫌弃我。”
“我要被你压倒了。”
“胡说，我这么小小只这么轻。”
“我手臂已经麻了。”
“啊？”小仙灵连忙坐直，捏了捏她的胳膊：“真的麻了？”
文伶摇摇头，她挪开他的爪子，将收容日志放到一边，扭头与他对视。
那双宛如有淡紫色花瓣旋转的眼睛，依旧如她第一次所见那般清澈明亮。
文伶率先开口：“你舍不得我走？”
小仙灵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难道表现得不够明显？”
“但是你之前也送别了无数新人看管员。”
“教了几十年书的教师不也同样舍不得她最近一届的学生嘛。”
有些时候，文伶真的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无知健忘”。
在文伶沉默时，游卿瞟了一眼旁边已有明显时间痕迹的收容日志，仿若随意地开口道：“不过还有一周呢，你暂时还甩不掉我。这可是决战期，别忘了最后给你打分的可是我哦。”
文伶将他额前的乱发捋到脑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沉迷】
目送着文伶离去，游卿在原处发了一会儿呆。
送别了无数新人看管员……吗。
他揉了揉脑袋，神情怅然，
对啊，他确实已经接触过了无数看管员，阅人无数，本不该会对黑压压人群中的其中一人有任何留意。
他遗忘了过去，丢掉了全部记忆，也失去了探索与向上的激情。只想着下半生都留在这里，不再踏出这一亩三分地，也不想去参与人情冷暖，做他没心没肺的小仙灵。
游卿抱住双膝，将半张脸埋了下去。
但是，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次梳发时的悸动还是她身上温暖的气息，或是那晚璀璨的金光，也或许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不稳定时，她敲开房门的那一刻。
无论原因是什么，至少目前的结果是：他有了奇怪的情绪。
奇怪到让他好像不再是他自己，好像整个身心都在被另一个人牵引。
这种感觉既新奇又令他厌恶，但不知怎的又无比着迷，非得等到深陷漩涡中心的那天才恍然意识到已无法挣脱。
游卿烦恼地闭上眼睛。
当明白了这一点时，他还会忍不住继续沉迷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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