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探古宅
天气骤凉，岚雾渐起。黑沉的天空，不见半点星辰，连月亮也隐匿在浓云之后。天幕像一块紧密无缝的铅板，朝千代头顶直直压下来。
“紫云英开了啊，孩子还在笑。”
“摸摸她的头啊，摸摸她的脚……”
歌谣声越来越清晰。
阴冷刺骨的夜风中，渐渐泛起一阵甜腻的香气，千代看了看风向，发现这香气，也是从那间空房子里飘过来的。
“戴红色的花啊，穿红色的鞋。”
“慢慢睡着了啊，我的好孩子……”
走到近前，千代才发现这是一间废弃的古旧宅邸，厚重的双扇黑漆铁门上结满蛛网，像几百年没被人动过了一样，朝外大敞着。
透过这道门，只能望见宅子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像一只怒张着的深渊巨口，全然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胸腔内的心脏疯狂跳动着，诡异的氛围让千代开始有些怀疑，也许这次任务，应该找那些能画符会念经的同行来更好？
壮着胆子，千代一边抽出刀鞘中的日轮刀，一边朝宅内无尽的黑暗中走去。
持续了许久的歌谣声，在千代刚刚将一只脚迈进大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谁！”感觉到角落里有人影闪动，千代飞身跃起，举起日轮刀，便朝着那处劈砍了过去。
却在刀刃即将全力劈下的前一刻，听见了一声颤抖的呼救：“救命啊！”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听着，就是刚刚唱童谣的那个声音。
日轮刀在半空中紧急调转了方向，劈向了一旁紧闭的木窗。
只听见一阵窗楹破碎的声音，凄冷的月光瞬时洒进了屋内。
千代使劲睁着眼睛，才看清楚，月光下，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鬓角斜插着一株红色的彼岸花。
女人身着一身紫色的和服，繁复昂贵的衣料彰显了她高贵的身份，可她白皙的脖子和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却布满青紫的伤痕，连那张柔美的脸上，都横着几道或新或旧的伤疤。
女人的左眼被厚厚的绷带缠住，只有一只赤红色的右眼，正惊恐地望着千代举着日轮刀的手。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身上没有钱，我是带着孩子逃出来的！”女人吓得瘫坐在地上，泪水瞬间噙满了右眼的眼眶。
“孩子？”千代这才注意到，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大概是因为体弱，孩子的身体被用衣服和被褥层层包裹着，看不清脸，只能看清躯体的大概轮廓。
“这是我的女儿纱江，她生了很严重的病，不能受风，更不能冻着。”女人用瘦弱的双臂紧紧抱住怀里被裹得像个大粽子似的女儿，低着头喃喃道，“从她出生开始，我就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她才艰难地活下来的。”
原来刚刚听到的童谣，是这个女人唱给自己孩子的摇篮曲吗？望着女人怀里安静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的孩子，千代心想，看起来病得真挺重的。
将日轮刀插回刀鞘，千代对着女人微微行了个礼：“不好意思了，这位夫人，我并不是坏人，刚刚我误以为你是鬼，所以才动了手，幸好没有伤到您，还请您见谅。”
“鬼？”女人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千代。
“啊，不是那种鬼，是吃人的怪物。”千代敷衍地解释了两句，“毕竟荒郊野外的，在这个破宅子里，突然出现了个人影，怀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
女人听到千代的话，艰难地摇了摇头，辩解道：“……我不是怪物，我的父母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我……我叫弥荣。”
弥荣吸了吸鼻子，抱着孩子委屈地低下了头，“我是受不了丈夫的毒打了，才逃出来的……”
望着弥荣楚楚可怜的模样，千代忍不住想起了惠子，想起了在花街遇到过的千千万万个苦命的女人，于是她蹲下身去，安慰般地轻拍了拍弥荣的肩膀。
苦难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在压抑的抽泣声中，弥荣将自己遭遇的一切娓娓道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双亲便去世了，大概是因为太孤单了吧，我早早地便嫁了人。”
“丈夫是家世显赫的武士，我刚嫁过去时，他对我温柔体贴，那时我还以为，我们可以这么幸福地过完一辈子。”
“可自从女儿纱江出生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能是嫌弃我生了一个重病在身的女儿，他开始对我们母女拳打脚踢。女儿被打得泪流满面。而我的身上，从上到下，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弥荣说着，撸起一只袖子，露出了半截伤痕累累的小臂。
“所以你就一狠心，带着女儿逃出来了？”千代不忍再看，躲闪着目光轻声问道。
弥荣放下袖子，含泪点了点头：“我逃回村子以后，发现父母留下的房子被附近的村民霸占了，无家可归之时，我发现这里有个空宅子，才想在这里借宿一宿，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原来如此。”千代有些怜悯地点了点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想去摸摸弥荣怀里的孩子。
却在手指距离纱江的身体只有半寸的时候，被爱女心切的弥荣一把推开。
千代愣了一下，但又很快理解了弥荣，大概是因为孩子经常遭到父亲的毒打，保护纱江已经成为了弥荣的本能反应，
“照顾纱江，很辛苦吧？”千代闲聊着问道。
“不辛苦哦，我喜欢照顾纱江。”弥荣将下巴紧贴在怀中女儿的头上，“或者说，我喜欢照顾那些伤痕累累的孩子们。”
“那些被父母虐待过的孩子们，在被我照顾着的时候，都对我投来信赖和感激的眼神呢，真好啊，真幸福啊。”弥荣闭上眼睛，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千代眯起眼，无法理解弥荣在说些什么，只是猜测，可能弥荣小姐在丈夫的虐待之下，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这位小姐，你的父母很爱你吧，我能感受得到哦。”弥荣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被父母虐待过的孩子们，和我的纱江一样，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可我一眼就能看到。”
“你的身上没有这种气场呢，拿着刀的小姐。”
千代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女人已经精神不大正常了。
看来这里今晚是不会有鬼了，不然这对手无寸铁的母女，早就被那个爱吃小孩的怂鬼一口吞掉了。
说不定这里根本没有鬼，有小孩子失踪，可能是村里有人贩子？或者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千代幽幽地叹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这次任务没能成功斩杀一只鬼，灰溜溜地回去，不知道又要被同僚们如何议论纷纷。
千代正想着明天如何回去交差，突然看见温柔抚摸着怀中孩子身躯的弥荣，缓缓抬起了头。
她又要说什么气场，什么幸福了吗？千代痛苦地皱起眉。
却见，弥荣只是温柔地笑着，对着千代轻声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诉苦，我很开心，这位陌生的小姐。不过现在，差不多，你也该离开了吧。”
千代迷惑地歪着头，这个女人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开始给自己下逐客令了？
“我只喜欢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们，你不是呀，所以我允许你离开这里……”弥荣扭过头，眼神迷恋地望着怀中女儿的小小身体，不愿再看千代一眼。
千代也不想待下去了，疯女人有时候比鬼还可怕，她提起日轮刀，便抬腿迈出了大门。
却被一阵迎面而来的夜风吹了个透心凉。
屋外更深露重，千代又穿得单薄，她在门口绕了两圈，最后还是退了回来，想在宅子里找个避风遮雨的地方，凑活着睡一宿，等天亮了再回去。
只是不能再遇见那个疯女人了，千代使用着呼吸法，翻过院墙，绕过弥荣所在的正门，摸进了后院。
后院比千代想象得还要大，本以为是荒草丛生的废弃院落，却被好好地打理着，花圃的土壤被翻整过，松软的泥土里，还种了一大片的红色彼岸花，血红色的花瓣舒展开来，在月光下妖冶地绽放着。
似乎弥荣头上的那朵红色彼岸花，便是从这里摘下的。
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千代找到了一间算得上是干净的卧房，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个落满灰尘的蜻蜓风筝，地上趟着几只已经腐烂了的布娃娃，看起来是原来的房主留给小孩子住的房间。
而在不起眼的墙角里，却有一个桌子之类的物件，被一块厚重的绣着明黄色的萱草图案的布盖住，布上落满了灰尘。
好奇地捏起布的一角，轻轻掀开，千代发现布下盖着的，居然是一个古旧却精致的梳妆台。
这里原来是妈妈和孩子一起住的房间吗？千代看了看房间的大小，住一个人有些空旷，住两个人又有些拥挤，住一大一小正好。
自从离开了花街，一个接着一个任务的千代，将日子过得十分粗糙，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梳妆台了，看着这张气派的梳妆台，千代忍不住坐下身，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
一双水汪汪的杏目，不再充满灵气，而是透着熬夜执行任务的疲惫。白皙的瓜子脸好像比上个月又瘦了一些，左侧的脸颊甚至瘦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千代有些羞涩地想着。她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了一句：“真美啊。”
却在话音落下之声，眉心一皱。
是错觉吧？刚刚自己说话的时候，嘴型好像不太对。
千代眨了眨眼，深呼吸了几下，又说了一句。
“真美啊。”
这一次，千代的瞳孔因恐惧猛然收缩了起来，身体更是僵得无法动弹。
因为这次她真切地看到，镜子中说话时的口型，真的不是“真美啊”。
而是，“救救我”。
闹鬼了吗？千代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庞，可是看着看着，却觉得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陌生。
“啊——”千代捧着脸尖叫了起来。
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那绝对不是千代的，而像是一个婴儿，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的脸，两颊肉鼓鼓的，有着绝对不可能在千代这个年龄出现的婴儿肥。
“救救我……”镜子里陌生的脸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口型说道，“求求你，从我妈妈的手里，救救我……”
“我叫……”
“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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