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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黑云压城,阴风阵阵。

        李瓀站在山边,手持洋镜,时不时将那镜架上眼鼻梁,将远处望上一望。

        远处传来隆隆声响,炮火轰隆,人声鼎沸,似有千军万马隆隆从天之尽头奔来,连大地都为之崩颤。

        ——李瓀所在的这一关是他们所设的最后一关卡,若是前两关失守,狄恰将无险可守,若是二王子设伏绕道,他们将是第一队回城增援的军队。

        李瓀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胸腔内响起激烈的心跳,有人在底下示意,他急忙抬眼望去,只见额吉恰所驻守的第一关卡处,半山腰上空三支绵长烟束——按照约定,是歼敌大获全胜的增援信号。

        李瓀大喜,下令驰援增援。

        兀人此番轻敌,自恃骑兵天下无敌,加之火器受潮,地形受限,难与埋伏在先的俯冲部队交战,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不战而逃者甚多。

        徐羡骋坐在马匹上,给火铳填了火药,他这支部队追出了几里路,渐渐地和孜特克他们那一队人走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徐羡骋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在战场上,嘴里全是血腥味,自己又变回一个人,即使活着,还不如死了,想到自己见不着孜特克,只觉得痛苦和孤单,他鼻子一酸,唤着孜特克的名字,眼泪又要掉了,听见有人在地上虚弱地□□。

        徐羡骋低下头,发现是孜特克,他的腿受了伤,马大概受惊跑远了,靠在地上休息。

        孜特克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他本身便是极为凌厉的眉压眼长相,此时因为笑容生出些许温柔,“怎么了?又哭了?”

        徐羡骋抱着孜特克,太过于用力,差点把对方的伤口给压了。

        “其他人呢?”徐羡骋问。

        “去前头了,”孜特克道,“看来要抓一个大的。”

        徐羡骋眼泪啪嗒地,把孜特克衣襟都弄湿了,孜特克去摸徐羡骋的头,徐羡骋哭了一会儿,又凑上去亲他,像小狗儿一样乱亲,孜特克笑得推开,“别让人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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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打退额尔齐玛,几乎将他的先头部队歼灭六七成,可谓是大获全胜。

        李瓀非常高兴——他料想过胜利,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比预想到的要轻松上许多,可真是意外之喜。

        李瓀坐在议事厅里,听着战报,前线喜事频传,截获的马群和粮草甚多,极大地缓和了他手中的欠缺。

        “此次孜特克也立了大功,”额吉恰站在一旁道,“若不是他当机立断去追,那兀人公主的儿子也不会这么顺利地被擒获。”

        那被擒获的小王子是兀人公主的儿子,本身兀人公主虽为兀人首领,派最小的儿子前来,也是不愿掺和定西候内乱的家事之意。此次拿捏住了那小王子,也可以借此机会,以小王子为

        人质,离间二王子和兀人公主的关系,一举两得。

        “这是自然,”李瓀道,“当重重有赏,二位真是我李家的恩人呀。”

        “此番战事,领教了叶将军的千钧神机营,”李瓀望向坐在左位的叶知章道,“若非叶叶大人鼎力相助,那额尔齐玛还不知要在西域逞上多久的威风。”

        叶知章摇了摇头,“不敢当,不敢当。”

        他们又聊了好些话,只听外头传来马儿的嘶鸣,伴随着远处传来的男人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皇上谕旨,李世子、叶知章听命。”

        徐羡骋首次听见皇家御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孜特克在府里听官话从来是半知半解,一头雾水,额吉恰见他想站起来,低喝着让他低头跪好。

        那人读了好一会儿谕旨,孜特克听了半日,就听见一句狄恰将军。

        “此番,叶知章居功甚伟,获封狄恰将军,正一品武官,凡龟兹、巴里、狄恰、热依玛,定西候三大部六大营所有官兵,应听将军总统调遣。自叶玛羌、喀噶尔至鹤立等处驻扎官兵,亦归将军兼管,其地方事务仍由定西候原部照旧办理,如有应调狄恰官兵之处,亦准咨商将军就近调拨,开明职掌载入敕书,”那人抖了抖手里的诏书,拉长了语调,“钦此。”

        李瓀跪在地上,神色大变。

        ——朝廷变相分了定西候的兵权,而今紧着封叶知章为狄恰将军,却对李瓀没什么表示,甚至连定西候的名号都没封,显然是存心让李瓀这儿不痛快,背地里安了削潘的心。

        徐羡骋觉得有些荒唐,他话本里听过安禄山安史之乱,也听过燕王北上清君侧,知道朝廷里这么些弯弯绕绕,但当这事发生,他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受。

        李瓀咬着牙,伸手去接旨,一字一句道,“谢皇上恩典——”

        叶知章在一旁,背着手垂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散了席,徐羡骋和孜特克回了院子——他们现在有两处院落可以住,实际上睡在一处,另一间房用来堆些杂物。

        “狄恰将军?”孜特克问,这事就连他一个无名小卒都觉得疑惑,“我不明白,中原的皇帝这么封的意思,叶知章大人,不过一万来兵,在西域并无根基,封了这个官职,又让他号令这么多兵,也没人听他的。”

        徐羡骋皱着眉,他其实心里有了些猜测,但又不能确认,他摸着孜特克干燥的手心,在那儿画圈,“估摸着是想让世子和叶将军斗将起来,拼个你死我活。”

        孜特克越发糊涂了,“老侯爷之前一直好好的,世子殿下数上几辈也有兀羌人祖宗,大家都是服的,叶大人是京城人,初来乍到,他怎么合适呢——”

        徐羡骋听见外头有声音,他顿了顿,示意孜特克小声,望向后头传话的那人,“什么事。”

        “叶大人吩咐徐长官去见他。”

        徐羡骋望了那人一眼,又望了满脸不解的孜特克一眼,“我去去就回。”

        徐羡骋到了叶知章的院落,叶知章以清廉著称,纵然位极人臣,院落修缮朴素,难以看出这是钦差大臣的下榻之地。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徐羡骋开门见山道。

        叶知章放下手里的书,借着烛光,徐羡骋望见这位钦差大臣的脸流露出一丝落寞。

        “我叫你来,你没有告知其他人罢?”

        徐羡骋道,“这夜深人静的,我敲锣打鼓通知了一路呢。”

        叶知章笑了,“皇上如此地加封我,怕是龙体欠佳,时日无多,急着为太子铺路呢。”他示意徐羡骋坐下。

        徐羡骋摸不清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犹疑地坐下了。

        “你怎么这般谷里玛嚯的,”叶知章道,“看什么事都防备得很?”

        “大人到底是谁?”徐羡骋冷不丁出声道。

        叶知章气定神闲道,“你什么意思?”

        “姓陆的是巴里人,只有巴里人才说的谷里玛嚯,我从没有听起有别处人说过这样的词,我之前就奇怪,大人明明是京城人,怎么又习得土话,又会听羌语,莫不是,以前就是我西域人?”

        叶知章露出一个笑,“你倒是反应快。”他抄起剪刀,剪了焦黑的灯芯,灯芯咔擦地断了,燃出缕青烟,“陆洵从前是我与发妻之子,后面遇上荒年,我随客商过活,一路上九死一生,进了京,从了军,改了如今岳父家的姓,才有了今日一番成就。”

        徐羡骋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他的内心惊涛骇浪,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徐羡骋一时间觉得好笑,果然只要是姓陆的,祖传的冷心肠,寡廉鲜耻,这样没良心的话,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姓陆的以为他爹死了,原来只是抛妻弃子,做了达官贵人的乘龙快婿,早就乐不思蜀了,哪儿管得上在西域的妻儿老母呢。”

        “我问你,”叶知章面色不改,气定神闲,仿佛徐羡骋斥责的不是他一般,缓缓道,“皇上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在西域立一个根基浅的异姓王来掣肘定西候一系,”他捏着胡子,“我只有两个女儿,侄儿也多不成器,如今,见了你,我心里五味杂陈,想起我发妻,我那儿子,自觉亏欠许多,我问你,”他缓缓道,一字一顿,“若是我让你来做这个异姓王,你当不当得?”

        徐羡骋回头,斩钉截铁,恨恨道,“我不稀罕什么异姓王不异姓王的,想起那姓陆的就恶心,你也是,一天天的沽名钓誉,不就是个抛妻弃子的陈世美第二?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他越说越恶心,浑身不自在地发起抖,抬脚就走。

        “你自己不怕死就算了,”叶知章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话,慢慢道,“那羌奴的命,你也不稀罕了?你做了逃兵,他收留逃兵,这事——你当真不怕?”

        徐羡骋回过头,赤红着眼,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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