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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徐羡骋继续劝诱,“叔叔……看看我,”他牵着孜特克的手放至自己的腰后,“叔叔,抱着我……腿再分开些……”

        孜特克不敢看他。

        徐羡骋还欲再动作,却听见外头传来器皿碰撞的声响,夹杂着马匹的低鸣,打断了帐篷内一室春意。

        孜特克睁大了眼,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他推开了徐羡骋,从身旁拿起布帛,给自己匆匆擦了两下。

        徐羡骋垂着头,脸埋在阴影中。

        孜特克穿好衣服往帐篷外跑,几次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看起来慌不择路。

        徐羡骋坐在原地,隐隐约约能听见外头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嬷嬷的安抚声,神色越来越难看。

        这一晚,有人噙着眼泪,辗转反侧到天亮。

        -

        他们在清早继续赶路。

        这次倒是徐羡骋不愿意和孜特克说话了,一路上摆着个臭脸。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徐羡骋越想越委屈。

        他低垂着眼,给自己脸上罩了条面纱——眼眶肿得实在不能见人,披面纱这姑娘德行,一路上没少被人指点,徐羡骋早就练就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权当做没听见。

        额吉恰坐在前头的马上,他望见远方乌云密布,上空雷电交加,却没有雨珠下来。

        ——变天了。

        有家丁在下面窃窃私语。

        “是旱雨……”

        在西域,无人不知旱雨,旱雨是天边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半空似有雨珠坠下,却因极其炎热,雨没能落到地面。

        ——无论在西域的哪一族,旱雨皆是不祥之兆,是大旱的征兆。

        徐羡骋心里一沉。

        午时他们行至一处驿站。

        额吉恰先是下马去探了一探。

        ——驿站十分偏僻,周边荒芜,周边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过路人和稀疏的几处人烟。额吉恰环顾四周,发现驿站周边皆为黄沙平地,不存在隐匿追兵之说。

        额吉恰沉吟片刻,决定进驿站修整一番。

        ——天气过于炎热,水源即将耗尽,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舟途劳顿,之后还将途经最凶恶的哈热玛,一路上黄沙蔽日,枯骨横亘,旅人若是不幸误入途经,便是九死一生。

        而今又遇上旱雨,若是不在此修养上一宿,补充些食物水源,之后的路,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进了驿站,环顾这驿站,驿站地处偏僻,里头只有零散的几位客商,驿站里话事的是一位老头儿和他的儿子。

        徐羡骋进了驿站,驿站厚实的土墙隔开了外头的毒辣日头,阴凉许多,让他不快的心境稍稍松动了点。

        驿站小管事的是个话唠,倒也省去了打听消息的繁琐。

        徐羡骋一边吃东西,一边望向孜特克。

        孜特克很沉默,徐羡骋原本指望孜特克来哄自己,后面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孜特克比自己还魂不守舍,走在路上要被路边的伸出来的枯枝打上十来次脸。

        徐羡骋心里其实是有怨恨。

        ——和我在一起有那么难吗?他内心几乎是在滴血。

        徐羡骋想痛哭,想咒骂——他从小就过惯了苦日子,从没学过谦让这个词,一旦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去撒娇,恳求,耍赖,用尽一切方法,将东西弄到手,若是他慢了一步,那便是永远失去了,他痛恨极了,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当他发现此次,真的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伤心欲绝,气急败坏,内心有着报复、怒火和怨气,急需一个泄口。

        但他又没办法对着孜特克发泄这些,这让徐羡骋又挫败又伤心,他总不能把孜特克关起来,哪儿都不让对方走,这算是个什么法子呢?他伤心地想。

        徐羡骋坐在原地,食不知味,听着驿站的小管事和他们闲聊。

        “现在外头怎么样了?”额吉恰和那人寒暄了一阵,漫不经心的样子套话。

        “哎,还是那样,兵荒马乱的,”男人感叹到,“在咱们这种小地方还感觉不到,外头可是大变天了,我听说——”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世子那儿,节节败退,那龟兹的羌人王妃,已经被乱刀砍死在逃亡的路上了……”

        话惊四座,在座之人顿时一阵骚动,徐羡骋抬起眼,听见额吉恰问,“此话当真?”

        他还没说完,只听见孜特克插话道,语气带着不可置信与沉痛,“那王妃的妹妹,父亲……”

        “王妃都薨了,他们怎么会有好果子吃呢?”那人表情带了点惋惜,但看热闹的成分居多——这事实在离乡野小民太远,没什么切身实感,只能充得上是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孜特克听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神情恍惚,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走了。

        徐羡骋望了孜特克一眼,准备去追,可实在装不出伤心,他顿了一顿,对着额吉恰道,“这下好了,若是世子也一并殁了,我们就地分行李罢。”

        额吉恰脸色煞白。

        徐羡骋这么道,起身出门,寻孜特克去了。

        徐羡骋在外头走了一圈,没寻到孜特克——想必是跑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徐羡骋在外头走了一会儿,今日天炎热得可怕,外头一丝风都没有,徐羡骋穿得多了,脱下衣来又会晒得浑身发红发肿,他只得在脱水前回到驿站修整。

        驿站已经过了午时,多数人都回房去了,只留下还在收拾的管事,“管事的,”徐羡骋问,“我叔叔刚刚出去了,好半天没找到人,你们这儿我瞧着也不像能藏人的……你看见他了么?”

        那管事的嗯了一声,“他呀,我刚刚出去还看见了,没事儿,你想多了。”

        徐羡骋心里暗松一口气,他犹豫了已汇入,从兜里掏出了钱,继续道,“那王妃娘娘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这钱其实是小王子的,徐羡骋今日用这钱买王妃娘娘的死讯,着实是天意弄人。

        那管事的收了钱,更确认了徐羡骋是来打听消息的,他一个眼神留给徐羡骋意会,“具体的小人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小王子也死了。”

        ——小王子还在一墙之隔的嬷嬷怀里哭闹呢,死更是无稽之谈。

        徐羡骋一拧眉,“此话当真?”他心里其实已经对这流言起了疑心。

        “是的,说是那王妃死后,她的妹妹和父亲还跑了一阵才被发现,应当是是家丁反水了,叛军没抓到活的。那父女两是和小王子的尸首一起被发现的,据说尸首的脸都被划烂了……”

        ——徐羡骋心里大概有数了。

        大王妃的死暂且不论,这“小王子”和“玛尔罕”的尸首定有蹊跷。

        徐羡骋没说话,心想,小王子和玛尔罕的尸首估摸着也是让人顶替的。

        ——无论落到什么样的境地,这些富甲一方的商人都大抵不会难过的,他们有钱又黑心,替他们去死的人多了去。

        徐羡骋觉得有些讽刺,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往外走,遇见了额吉恰。

        额吉恰正午都不在,想必是听闻流言,出门了一趟打探情报,两个人面面相觑。

        “额吉恰大人出门了一趟,想必什么都打听得到了,”徐羡骋低声道,“只是,不知道大人现在知道了多少?”

        额吉恰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您是知道玛尔罕小姐和哈拉扎德没有死吧?”徐羡骋缓缓道。

        额吉恰沉默半晌道,“老爷和小姐均是行善积德之人,自然会逢凶化吉……”

        徐羡骋缓缓道,“我问你,老爷让我们这一路带上孜特克,也是为了这一事吧,金蝉脱壳之计,”他表情带着讽刺和愤怒,“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小王子身边的武人,小王子这个年纪的孩童好找,而大人您的长相身材,人群里也寻不出几个相仿的,孜特克若是死了,被毁去面容,想必也会似今日被认成大人您——只是现今没派上用场罢了,让你们小姐那边抢了先。”

        见到额吉恰那不自然的反应,徐羡骋内心更为笃定,他觉得很讽刺,“真是好笑,真是行善积德之家,一天天就算计着用他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徐羡骋停住话头,他望了额吉恰一眼,“您也知道玛尔罕小姐和孜特克过去的事,我劝大人一句,若是真要让叔叔甘心情愿去死,就别把玛尔罕小姐尚在的消息告诉他,他好绝了这个念想……”

        徐羡骋自己说着就觉得讽刺,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眼眶发热,转身离开了。

        待徐羡骋找到孜特克的时候,毒辣的日头已经过去了。

        “叔叔在这里,让我好找,”时间长了,徐羡骋原先的怨气也消了一大半,倒是对孜特克的担心胜上几分,“叔叔什么话都不说,出去那么久,我可急坏了……”

        孜特克屈膝靠坐在枯死的树下,显得很疲惫,他垂着眼,听见徐羡骋的声音,抬起了头,“阿骋……”

        徐羡骋坐在孜特克身边,“生死有命,叔叔不要难过了……”

        孜特克半天轻轻道,“我只是没想到,她……他们最后会落到这样地步,”他垂下眼,“死之后,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块容身之地……”

        徐羡骋神色微变,“叔叔别难过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若是有日,我们回了龟兹,也可以为他们安置坟墓……”他补充到,心里有些悲戚,“我们现在都不能自保,也不知道身后的追兵还有多远,还是小心为上……”

        孜特克没说话,他垂着头,昔日高大英俊的男人,此时显得憔悴而悲哀。

        有那么一刻,徐羡骋觉得孜特克由内而外地变了,让他有些陌生。

        徐羡骋有些忿忿,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却见孜特克的声音颤抖着,“我只是……阿骋……我对小姐……没有任何……我只是想知道她好好地……可现在……就连她都……”

        徐羡骋伸手抚向孜特克的脸,“叔叔就是重感情,”他知道孜特克深信玛尔罕已经亡故,内心不由得雀跃,“可叔叔还有我呢,我不会离开叔叔的。”

        孜特克拥住了徐羡骋,他将脸埋在徐羡骋肩上,徐羡骋身躯已经不比孜特克小上几分了,他轻松地搂住孜特克的脑袋,感受着怀里的男人因为痛苦而不住地颤抖,徐羡骋露出了一个微笑。

        孜特克被徐羡骋领回去了,额吉恰看见大为失态的孜特克,脸色微变,看见徐羡骋意味深长的眼色,转过头去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驿站歇了半日,带足了食物和水,也不敢多待,便匆匆上路。

        额吉恰皱着眉,一路上心绪不佳的模样。

        孜特克一路上都没说话,他本身就话少,遭此变故,更是像个闷罐头,也就徐羡骋和他说话的时候梦游般应上几句。

        他们行了几天,越是靠近哈热玛,黄沙越多,阴翳越少,天气是越发炎热了,热浪滚滚,一天只有两个时辰适合赶路,其余时间都只能原地歇息。

        ——这天他们行着路,天气又渐渐热了。

        额吉恰皱着眉,天气热得不寻常。

        “往常这个点都不会这么热,”额吉恰听见徐羡骋在后头,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是独独这里热,还是今年例外?”

        额吉恰点了点头,“我们今日便先休息罢——”话音未落,他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仿佛地下有惊雷在滚动,轰隆轰隆地闷响,沙地都震动起来,连着地上的尘土微微翻滚,烟尘味儿弥散开来。

        额吉恰望向天边——声音源处弥漫着滚滚烟尘,他眯了眯眼,好一阵子才看清那翻滚烟尘中的东西——是全副武装的人马。

        远处的军队人数众多,看起来兵强马壮,来者不善。

        额吉恰当即坐不住了,他勒住马头,疾道,“快跑,护住殿下。”

        徐羡骋隔着点儿距离,一脚马刺对着孜特克的马刺了上去。

        马长鸣一声,直起上身,差点将孜特克掀翻,发狂似地跑了出去。

        徐羡骋回身望了额吉恰一眼,接着转身纵马向前。

        额吉恰知道徐羡骋不想让孜特克管小王子,愣了好半天,接着自己回身去轿子里抱小王子。

        事态紧急,额吉恰顾不上其他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小王子策马狂奔,后头的追兵由远及近,额吉恰回头了几次,追兵都在不断地向前,挤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额吉恰还没来得及想出法子,他感觉背后一痛,自己被一股冲力掀翻在地上,他没法稳住身体,头晕眼花地坠了马,在地上滚出很远——额吉恰望向自己的肋处,他的身上中了一箭。

        他拼着最后一口劲儿护着小王子,没让小王子摔着。

        “姓陆的——”他忍着疼痛,怒吼道,“算我求你,救救小殿下——”

        徐羡骋转回头,又惊又怒。

        额吉恰道,“先候对你父亲有恩,你也得知恩图报——”

        徐羡骋看起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额吉恰,又看了额吉恰怀里哇哇大哭的小王子,犹豫了片刻,从马上俯下身从额吉恰的手里拎起了小王子,提着孩子的胳肢窝,将孩子放置于马上,转身去追赶马匹发狂的孜特克了。

        后头的追兵眼见额吉恰中箭,只道是距离够了,开始号令放箭,顿时箭如雨下。

        徐羡骋没跑多久,便感觉到从脚下往头上吹的狂风,他束发的簪子被卷走,从四面八方刮来的风沙越来越大,迷得他看不见眼前的路。

        是雨蒸风。

        徐羡骋想到了这一点,他担心起孜特克,他开始后悔踢了孜特克的马一脚,现在两人甩远了距离,怕是死都死不到一处了。

        雨蒸风在炎热的热依玛时常发生,徐羡骋只听老人说过,说是雨蒸风出现时,原先还是晴空万里,霎那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沙砾尘埃飞舞着遮天蔽日,人眼辨不出早晚。鹅蛋大的砾石被刮得满地跑,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皮破血流,沙砾刮在脸上像针扎般疼痛,留下刀割般的痕迹。

        在这样的情况下,商旅行人牲口都性命难保,更逞论后头的追兵,徐羡骋他们一行人能不能活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徐羡骋被砂石打得睁不开眼,他咳嗽着用布罩住了自己,他看了一眼因为砂石而咳呛的小孩,终究不忍心,将小王子搂在怀里,裹上布帛。

        徐羡骋的马惊鸣起来,不肯前进。

        徐羡骋被掀下马,他被风刮倒在地,连翻了十来圈,头晕目眩,也不知怀里的小孩死了没有,他摸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半天摸索到了一具马匹的尸体,又摸到了颗像是被刮倒的枯树。

        他哆嗦着钻进了那马匹和树之间,用布裹紧了自己。

        徐羡骋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打穿了似的,狂风让他几乎听不清声音,他又痛又喘不过气,感觉鼻腔里都是砂石,喉咙火辣辣地痛,他咳嗽挣扎着,却越来越没有力气,眼前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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