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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王妃在龟兹呆了将近十日,这让陈届非常咋舌。

        “若是在关外,王妃省亲都不可超过两日……”陈届感慨道,“而在这儿,礼法如此懈怠。”

        “怎么懈怠了?”一旁在洗菜的厨子问,“王妃来的时候,那阵仗大极了。”

        陈届看了道,“你啊——”他摇了摇头,带着一种来自中原文人的骄傲劲儿,“那是没去过江南,当时高祖皇帝下江南,接驾的时候,阵仗比这强上一万倍,光是游船就十几里。”

        厨子皱了皱眉,这超出他的想象了,“游船是什么样的,长的还是方的?”

        陈届一时无言,西域的汉人对江南的想象过于稀少,让他一时无言以对,长叹了一口气。

        厨子切完了菜,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罐子,陈届喊了几声徐羡骋拿扫帚,见人在外厨没反应,出来找人。

        陈届找了好半天,在徐羡骋房间里找到了这小子,这小子在收拾行李。

        陈届一问,徐羡骋说过两日孜特克就走了,他准备去都护府找些事情做。

        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

        “你能不能改掉这些毛病,成天到晚静不下心做事,就知道张嘴一个你叔叔你叔叔的,”陈届怒道,“你叔叔去了侯府,你找什么事做?你是觉得你也能进侯府?在外头认识老乡要投奔?”

        徐羡骋沉默不语,“我总会找到事情做的……我一个男的,有人会把我拐了不成?”

        陈届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在我这儿,混个温饱是没有问题的,你叔叔去都护府,过个一两年把你接过去,你现在急火火的过去,一是无依无靠的,你叔叔也人生地不熟,没法照顾你——而且你跑得这么快,现在客人多了,我上哪儿去招工?”

        陈届发了一通火。

        徐羡骋沉默不语,他觉得陈届说的有道理,自己也不占理,就是心里实在不服气,他没像往常一样伶牙俐齿地顶嘴。低着头出了客栈,在外头磨起了菜刀,心里有气,刀刃磨得哐当哐当地响。

        徐羡骋磨了一会儿刀,发现外头的流民明显多了——在往年,龟兹城的路上,是不会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乞丐。

        有老妇向他讨钱,徐羡骋摸了摸口袋没带钱,给了对方一块早上吃剩的饼子。

        “谢谢小官人,谢谢……”那人道,听起来口音不像是龟兹城的人。

        “大娘,”徐羡骋问道,“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从戊蚩来的。”

        徐羡骋有些疑惑,“为什么戊蚩的人会来我们这呢?”他觉得有些奇怪,“我若是你,我就去东南边上要饭,那儿比这里富裕多了,离都护府也近。”

        即使是关外,也是越靠东南水草丰美,龟兹所在的地域正靠西北,来的路上荒凉得很,一般人不轻易到来。

        大娘压低声音道,“小伙子,你可知……东南边出事了吗?到处都是官兵,见屋就搜,怪吓人的。”

        徐羡骋有些奇怪,他嗅出一丝不对劲,“……这是怎么了?定西候他老人家不管管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我们可不敢回去,一路上都是从东南来的流民,谁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徐羡骋皱着眉毛,有些茫然。

        老妇人吃完了饼,千恩万谢地走了。

        徐羡骋还在原地,心里思索着老妇人的话,他还没想明白,余光便瞥见一个高大人影出现在街口。

        ——是孜特克。

        徐羡骋高兴起来,他扔下手里的活计往外窜,“叔叔——”他欢喜道。

        孜特克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问徐羡骋,“你有时间吗?”

        徐羡骋嗯了一声,“怎么了?”

        孜特克道,“跟我过来一趟。”

        孜特克和徐羡骋说了件事。

        孜特克是被突然喊去老爷内宅的,他一路上心情都很忐忑,他只是一介农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需要被老爷喊去吩咐的。

        待孜特克被人领着,从小道进了内宅,只见屋内的桌前坐着玛尔罕与王妃,老爷坐在后头,捏着胡子摇头。

        身旁还站着一位高大的羌人侍卫,手握宝剑,静静地站在一旁。

        孜特克发现,坐在桌前玛尔罕与王妃都未做额外打扮,不着首饰,素净极了,她们挥挥手遣散了引路的仆从,只留下那侍卫,把门掩上。

        “孜特克,不要跪了,”王妃开口是羌语,话语中带着颤抖,“我有事要求你。”

        孜特克愣了一下。

        “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和玛尔罕是一起长大的,”玛尔罕道,“对你的为人我也了解,我求你帮个忙……”

        孜特克有些惊讶。

        “前些日子,我夫君——定西候死了,”王妃泪眼婆娑道,“二王子——不,李琚他造了反,把都护府的人杀了一半,世子殿下逃去狄恰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西域的都护府,名为恪善,在当地方言土话里是溃逃的意思,当年高祖西逐叛军定都时命名,也是西域名义上的都护府,冬日宜居,当地人也称其为冬都。狄恰位于西域东北部,土话意为镇压之意,夏日气候宜人,定西候每逢夏日便会会北上议事,故狄恰也被称为夏都。

        世子此次逃往狄恰,想必也是做好了于夏都修整,再与李琚僵持的打算。

        王妃滚下泪,“我求你……孜特克……我这次来龟兹,也没带什么可以托付的人,我请你……”她转头看了一旁的侍卫一眼,“和额吉恰一起……送我的儿去狄恰,世子为人要宽厚些,若是落入李琚手里,契玛怕是难逃一死……”

        孜特克半晌回不过神来,因为冲击太过于大,他后退了半步,好半天才回到,“那娘娘怎么办?二王子会打来龟兹吗?”

        王妃摇了摇头,她的眼眶一片湿润的红,她咬牙道,“我不过去,若是我过去,家丁们必然外传,消息就会泄出去,我的儿就危险了……我就待在这儿,过段时间,去乡里避一避。”

        孜特克脑袋很乱,他望向一旁的玛尔罕,玛尔罕流着眼泪,低垂着眼,孜特克道,“娘娘去了乡下,老爷和小姐该怎么办?”

        哈拉扎德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

        王妃摇了摇头,“覆巢之下……”她望了孜特克一眼,意识到孜特克听不懂这些话,“我若能活着,父亲妹妹自然不会有事,若是我命里有此一难,我——”她摇了摇头,泣不成声,“若是由你带着玛尔罕和父亲,父亲年纪大了,经不得舟途劳顿,我妹妹身子娇弱,路上流民甚多,她一个姑娘家,在路上怕是遇上什么万一……”

        孜特克道,“娘娘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他低声道,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和额吉恰必须快点走,这事只有你们几个知道,我们小门小户的,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能派出家丁二十护送……”王妃道,“我听说李琚已经派了军队来龟兹了……过了明儿,差不多城里也都会知道,人人都会四散奔逃,到时候,流民四起,一切都晚了。”

        王妃打开了一旁桌上的红木匣子,从里头掏出银票和纸,“这儿有你的卖身契,和我的信,若是你到了世子那儿,把它们给世子,你就不再是奴籍了……我一个妇人家,没什么能力……”她长长嗟了一声,“我求您了,额吉恰是侯爷给我的侍卫,这事凶险,他一个人分身乏术,我家又没有近亲男丁,这事,我实在不知与谁诉说了,”她望向一旁的侍卫,想必那位就是额吉恰了,“救救我儿,一定要护他周全……若是事情结束,我和妹妹都还活着……玛尔罕她一直都对你……”

        老爷呵斥了一声。

        王妃的话由停住了,长长叹了一声,没有下文,只是流着泪叹道,语气幽怨,“……当初送我进了侯府,为的是荣华富贵,怎会料到现在的杀生之祸呢……”

        孜特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房里退出来的。

        孜特克浑浑噩噩的,他想到了徐羡骋,他想,去狄恰之路凶险,可留在龟兹城内更是坐以待毙,他不能把徐羡骋留在这儿。

        孜特克将卖身契折叠放在胸口,一路上,那儿烫得火热。

        孜特克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滋味,他觉得很荒谬,一直以来他所盼望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是前方一片荆棘迷茫,令他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

        徐羡骋得知这个消息后,表情变幻莫测,孜特克原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却是相反。

        “——凭什么?”徐羡骋的反应让孜特克愣了稍许,“他们倒是万事大吉,小王子甩给你,叔叔,这一路上得多么凶险,万一出个差池,你可怎么办?”徐羡骋咬牙切齿道,“许诺你脱离奴籍,就给了一张废纸,都护府名册还在,二王子现在在那儿反了,销又销不掉,有什么用?依我看,不如直接跑了,由那个额吉恰办事,我们又没有吃过候府的饭,犯不着为他们拼命。”

        孜特克惊了一跳,“阿骋——你怎么能这么说?”徐羡骋很不喜欢候府的人,孜特克总感觉对方有一种敌意和怨气,他原以为是玛尔罕的原因,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徐羡骋胸口起伏着,他解释道,“我不愿意你去,”徐羡骋的声音带了点哽咽,“我知道外头的兵油子是什么样的,叔叔,他们都是一群强盗,我怕你路上出个什么事……”

        孜特克心里一软,是了,徐羡骋是从边境的军队里跑出来的,吓坏了担心自己也是有可能的,他神色软化下来,“阿骋,不要担心我,”他这么道,“你和陈先生去乡下吧,等我回来……”

        徐羡骋打断了他的话,少年清俊美丽的脸变得有些狰狞,“我讨厌一直等你,孜特克,我一直想和你一起,你却总是让我追着你……叔叔,我不想再被你落下了,”他克制住表情的变化,吸了吸鼻子,“叔叔实在要去的话,就带上我吧,叔叔……”

        徐羡骋想扑进孜特克怀里,奈何人越长越高,已和孜特克差不多一般高了,再怎么弯腰也不能似从前,他搂着孜特克,带着鼻音道,“别留下我……叔叔……”

        孜特克的手抬了起来,好半天,才在徐羡骋的肩上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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