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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遗憾


江修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看着方云晚,久久沉默。片刻后,他握住鼠标,将桌面上的一份员工信息登记表拉到最顶端,露出那名员工完整的照片来。

        方云晚站在桌子旁,能看到江修的电脑桌面。

        每一位工人进场前都会被要求拍一张工装照存档,这张照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拍摄的。照片上的人长得很壮实,穿在了一件军绿色大衣,戴了一个红色安全帽,帽子上用贴纸贴了一个雪白可爱的翅膀。

        因为那对翅膀,方云晚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事故发生后,第一个爬起来不顾危险冲进去救人的人。

        原来他叫张小三。

        一个像山一样的壮汉,竟然叫这样的名字。

        江修为什么要盯着他的登记表看这么久?方云晚心里发凉,一丝不祥像是山崩地裂前令人绝望的皲裂纹路,一点一点攀爬前行。他没敢开口,只直直盯着江修看。

        “我离开医院时,送医的所有人情况都已经稳定了,除了这个人,张小三,他已经确认了死亡。”

        “怎么可能!”方云晚不加思索,“我看过现场视频,出事时他没受什么重伤,行动自如,还救了好几个人。”

        “对,我跟你一样,一开始也觉得他没事。”江修看着屏幕上张小三那张黝黑的脸上憨厚的笑容,眼前又浮现起几个小时前医院里张小三的样子。

        听工友们说,张小三平时就是个热心肠的人。江修见到他的时候,他能走能动,说话嗓门还很大,一直在跑前跑后地帮忙张罗。来往的医生和护士得知他是事故现场来的,三番两次让他去检查治疗,他都一边点头应着,却一边把那些身上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的工友往前推。

        没人觉得他会出事。

        可偏偏他在弯腰帮工友拿外卖的时候,脚下一软,摔了一跤,就没能再站起来。他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往外呕血,被送进急救室后没过多长时间,便因多处内脏破裂,伤重不治。

        “怎么会这样。”突然之间,有一个人的生命被今晚的这场意外吞噬,方云晚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人都好好地到了医院了,怎么可能会救不回来呢?”

        江修静静地看着他,低低开口:“有可能的。”

        “什么?”

        江修低着头,声音也很低:“我见过一起车祸,其中一个人划伤了手臂,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很吓人,而另一个人神志清醒,看上去伤势并不严重。看起来伤势轻的那个人执意让受伤流血的那个人上了第一辆救护车,自己则等到第二辆救护车的到来。但因为在车祸中内脏破裂,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她的病情急转直下,最终甚至连被送进抢救室的机会都没有。”

        江修说完,两人无言沉默了片刻,方云晚才讷讷开口:“你不要难过。”

        他说,他见过一场车祸,而不是他听说过一场车祸,他能目睹一场车祸中的生与死,并如此清楚地知道其中细节,这场车祸中的死伤者一定与他关系密切。

        江修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早点联想到这件事,要求张小三尽快接受治疗,也许他就不会死。”

        方云晚不是医生,他不知道如果早一点接受治疗,张小三是不是真的有机会活下来。他当然希望张小三可以活下来,江修也一定希望张小三可以活下来,但世上的事总是有很多人力所不能及。

        方云晚看着台灯下江修清瘦的身影,细长而孤单,他生出想要抱抱他的想法。心念一动,他上前轻轻抱住江修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这个拥抱是怪石嶙峋的悬崖边,毫无预兆的温情。

        江修僵硬的身子慢慢在方云晚的拥抱里松弛下来。

        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我知道。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方云晚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想说些什么安慰江修,可自己却眼眶发烫。

        仿佛逃避,他将目光转向窗外,远处的大海与地平线相接的地方泛起一层浅浅的白。漫长的暗夜要翻过去了,崭新的一轮白昼落到地球上时,又是新的一日阳光万丈。

        “别想了。”方云晚把手覆到江修眼睛上:“天快亮了,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小宋总回来了我叫你。”

        “他可能会给我发信息。”

        “好。”

        “手机屏锁密码,1218。”

        方云晚目光微凝,12月18日,是八年前,他们相遇的日子。

        江修的休息时间没有太久,橘红色的太阳跃过地平线,冬日清晨的阳光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江修没有睡着,瞬间睁开眼睛,接过方云晚递过来的手机,接通。

        确实是宋铮的电话。

        宋铮已经快到公司了,他们在电话里简要交流目前事故的处理情况。江修的声音有些暗哑,方云晚去保温壶里给他倒水,转身时发现江修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站到了临海的那片落地窗边。

        窗外是无垠广阔的大海和生气勃勃的晨光,江修挺直了脊背站在晨光里。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黑色西裤是恰到好处的剪裁,将他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勾勒分明,但裤脚上有一圈干透了的泥,灰扑扑的,和灰扑扑的皮鞋相映成趣。

        方云晚把温水递给他,他抬头看过来,眼下起了浅浅一层阴翳,可映着朝阳的眼瞳依然有熠熠光彩。他没有停止通话,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朝着方云晚勾了一下削薄苍白的唇。

        许多时候,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上的表达,很多默契,早在多年前已经形成。

        “好,我现在去会议室。”

        江修挂断电话,转头看方云晚,他与他在落地窗前比肩而立,也正转头看他。

        昨天,方云晚用半个夜晚在品牌部忙碌,用半个夜晚来陪他,也是一夜没睡,脸色有些晦暗。江修不知道方云晚昨夜的陪伴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其实他独自一人也是可以走过长夜,但有他在身边,好像还是有些微的不同。

        可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站在海边剥开的那颗糖,看见糖纸上蓬勃而出的那轮红日。

        那是一颗很劣质的糖,那是一幅笔法稚嫩的画。

        可它们却能恰到好处地安慰空乏贫瘠的他。

        方云晚就是有这种本事,一直都有。

        离开前,江修把方云晚带到隔壁一间上了锁的小房间。房间被改造成了简单的休息室,里头的办公桌被推到了墙角,空出来的空间架起了一张单人床,床上被褥枕头一应俱全。

        江修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不到七点,你可以睡一会。”

        方云晚本想追问一句,那他自己呢?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本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各方都等着要一个答案,他哪里有时间休息。

        方云晚只是颂文的一个普通员工,没道理占用江修的休息室的。他在休息室里坐了十分钟,等江修去了会议室,才从休息室溜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趴着小睡了几个小时。

        经过昨晚的部署,最慌乱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家按照计划,高效而有条理地完成手上的工作。这一天的品牌部,竟像是处在台风眼中心一般,一切平静得诡异。甚至到了下班的点,大家聚在一起碰了碰一天下来完成的工作,竟没有什么需要留在公司加班的工作。

        但这一晚,方云晚在江修家磨磨蹭蹭待到了九点半,依然没见他回家。

        这可能是江修通宵达旦的第二个晚上了。

        次日早上,事故原因的初步排查有了结果,坍塌事故的直接原因是一面承重墙垮塌,导致整体结构失稳,但承重墙垮塌的具体原因还需进一步调查。

        于是,事故发生的第三天,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与本次事故的伤亡情况,通过昭阳地产官方账号进行发布。

        意料之中,网友对于这样简略的调查结果大多表示不满意,评论区十之八九都是些指责谩骂。昭阳地产官方账号不得不暂时关闭评论区,防止过激评论进一步加剧事态。

        网友的注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当天下午,本次事故死难员工张小三的家属在网络平台发出了一段视频,指责事故发生后相关各方援救不力,导致张小三死亡。在张小三家属发布的视频中,确实可以看见张小三刚到医院时是行动自如的,却在事发几个小时后,骤然倒地,伤重不治。

        在短暂的平静后,本次事故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虽然舆情爆发得稍显突然,但张小三家属的情绪方云晚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刚刚得知张小三的死讯的时候,连他都觉得难以接受。只是距离事故发生过去了两天,死伤者的家属也都已经知情并赶到医院,此前也没听说哪位家属情绪过激,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毫无预兆地劈下来一记响雷?

        快速整理舆情分析材料后,方云晚立即向周胜汇报了情况。周胜联系了在医院善后的相关同事,得知在赔偿事项沟通中,工作人员与张小三家属的沟通不是非常顺畅,之后张小三的家属便拒绝在所有材料上签字,反反复复地坚持要讨个说法。

        这事乍听下来,要解决,还是得想办法安抚情绪,打开心结。

        可具体怎么做?要做到哪种程度?最终还是需要老板拍板。

        与周胜商量个大致的思路,方云晚走出周胜办公室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应对突发舆情宜早不宜迟,方云晚马不停蹄地打电话向徐章询问江修是否有空。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听了。

        得知方云晚来问江修有没有时间讨论张小三家属引发舆情的应对方案,徐章将声音压得很低:“他早上和小宋总一起向董事会报告事件,才折腾完,就又陪同各个监管部门的领导在南湖查看现场,刚刚才回来。”

        “那他现在有空吗?我们现在上去?”

        徐章无奈,这一个两个的,都把江修当铁打的也就罢了,怎么连方云晚也不例外?他斟酌着措辞提醒:“我知道这事着急,可是江总已经两天没睡了,刚刚才进休息室。你知道的,他才刚刚出院……”

        听到这里,方云晚的心后知后觉地一揪,酸痛起来,连他都会忘了江修是个刚刚出院的病人,这样人荒马乱的时候,哪里有人会记得关照他?在办公室里不方便跟徐章多说什么,他寥寥草草挂了电话,去向周胜汇报,只说江修现在没时间,徐章让他先送一份纸质材料上去。

        可他甚至连材料都没有打印,拿了一页白纸就急急忙忙上楼去。

        见方云晚来了,徐章指指休息室,低声说:“门没锁,说是有急事随时进去叫他。”

        方云晚会意,脚步又轻又快地走到休息室门口,手都已经扶上门把手了,却又撤了回来。

        如今他和江修的关系不应该这么复杂,他们是大老板一线小职员的关系,一般来说,正常公司的小职员是不会溜到老板的休息室里,试图偷看老板睡觉的。

        这样想着,方云晚转身回来找徐章,只交代了一句:“给他点一份粥,一会醒了提醒他吃药。我们在楼下等着,他有空了,你随时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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