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10.往日今夕

夕阳映照下的木兰花新月街7号和周围的其他房子一样，装饰着圣诞树和漂亮的彩灯彩带，它的客人们刚刚离去，在门前未扫净的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三人都围着同样款式的崭新的围巾，精致的图案显然出自女主人之手，留着长长灰金色头发的女孩被夫妇俩牵在中间。一家人踏着白雪与轻快的圣诞歌声远去，披着暖红的落日余晖，看上去和其他平凡幸福的家庭没有任何区别。

        安·莫里斯正在7号的起居室窗后目送自己的客人，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幅温馨的家庭画面而已。

        大约三年前，巴塞特家从肯特郡搬来，从那时起他们的侄女蕾奈·巴塞特成为了她所负责的患者。安·莫里斯可以说是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她接手过很多病例，蕾奈并不是其中状态最糟糕的一个，而且她幸运地有着合格负责的监护人——事实上，有很多例子都是监护人的忽视导致儿童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干预治疗，从而影响到儿童的整个成长过程。

        但她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去巴塞特家拜访时的景象。她敲门，走进女孩的卧室，却没有看到人影，身后格蕾丝·巴塞特发出叹息，向她示意卧室的衣柜。

        当安轻轻地将衣柜的门拉开一线，狭窄的光带里她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抱着一个动物玩偶蜷缩在黑暗的衣柜中，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过了几十秒——也许是一分钟，女孩才慢慢朝亮光仰起脸来，露出苍白的脸，以及大大的、美丽却没有神采的眼睛，眼睑下落着深深的阴影。她似乎在看安，又似乎没有，仅仅是保持着茫然而空洞的神情朝向对方而已。

        这是安·莫里斯与蕾奈·巴塞特的初遇。

        安记得这个女孩曾经是怎样沉默自闭，她不笑也不哭，拒绝出门，拒绝与除了叔婶以外的人交流，不躲在衣柜里就难以入睡，害怕任何过大的声响，对身边的任何事情都显得麻木，更别说回应家人的感情——比起和叔婶的相处，她似乎更愿意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仿佛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她失去的双生姐妹。

        安也记得，两小时前出现在门口的女孩是怎样有些害羞地微笑着却勇敢地直视她的眼睛的，她亲昵地挽着叔婶的手臂，碧蓝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彩。她礼貌地问好，自然地笑着称赞安院子里圣诞树上的装饰和安新换的发型，认真地咨询安关于自身问题的意见，用快乐的语气谈起学校的朋友，谈起自己现在的家庭。

        安并不感到吃惊，只是感到由衷的欣慰。

        复活节的时候蕾奈的症状已经大大改善甚至可以说已经比较轻微了，而经过了寄宿学校的半年，她的状态明显正向更好的方向发展。集体生活的作用比预想中还要有效，安最初还担心对方会不会难以适应，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她真要好好感谢这所学校给蕾奈带来的积极影响。

        也许旧日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更不能断然地下结论说女孩已经完全被治愈。但是她的患者明显已经走进了新的、阳光照耀下的人生路，目前困扰她的心理障碍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慢慢抚平。总体而言状态是理想的，这对于治疗者来说无疑值得欣喜——她的努力有了好的结果。

        如果一切顺利，安·莫里斯这么想着——大概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蕾奈·巴塞特都不需要再来光顾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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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飘来诱人的香气，蕾奈把盘子和刀叉摆上餐桌，忍不住深深地嗅了几下。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格蕾丝精心培育出来的圣诞玫瑰，为餐厅点缀上娇艳欲滴的红色。今天的晚饭看上去格外值得期待。

        “味道似乎不太对。”格蕾丝尝了一小口按照书上教的新做法做出来的馅饼，微微皱眉。是糖浆放多了吗？幸好她只做了一个试验品。她正想叫丈夫帮忙拿来那本烹饪书重新确认一下步骤，又想起对方正在门外清扫新落的积雪。

        “蕾奈，亲爱的，你能去楼上我们的卧室书架第三排拿一下那本绿色封皮的烹饪书吗？名字大概是《家庭美食新做法》。”

        蕾奈应了一声，转身跑上楼去。埃德蒙和格蕾丝卧室里的小书架她之前还真没注意过，在大多数时候家里的书房就足够她使用的了。

        这个小书架摆在卧室的矮柜上方，第三排的高度对蕾奈的身高来说需要稍微踮起脚才行。她很快找到了目标，准备把它取下来，但是这本书所在的那一格书没有放满，当她把它抽出来的时候，一本原本横放着塞在其他书上方的手记本失去平衡，掉了下来，半摊开来落在地上。蕾奈赶忙把它捡起来想要放回原位，这时一张纸从书页里飘了出来。

        蕾奈捡起这张纸——这是一张有点泛黄的剪报。要把它夹回书页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剪报的内容，顿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五脏六腑。

        剪报上所写的是一则报道，肯特郡坎特伯雷市某商业街，一场疑似煤气爆炸事故导致的13人死亡的悲剧。时间是1981年11月1日。

        蕾奈的手仿佛失去了力气，几乎拿不住这张薄薄的纸片。当然，她明白这是什么——冰冷的铅字背后，是鲜血淋漓的十三条人命和无数个破碎的家庭。正是这场事故让她失去了至亲，埃德蒙和格蕾丝从来都避免在她面前谈起它，更没有给她看过相关的报道，为了避免她触景伤情甚至带着她举家搬迁到了萨里郡，再也没有回去过坎特伯雷，她曾经的家。

        而她当时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同样选择了逃避。蕾奈不仅把事故发生的过程忘得干净，自己也根本不愿去想，不愿提及，不愿面对这场悲剧。甚至直到现在，她还不愿和朋友谈起。

        没什么，她深深呼吸了一下，觉得渐渐能够冷静下来了。事实就在那里，她迟早要直面过往，就把这个偶然当做开始吧。她刚刚还和莫里斯夫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呢——事实上比她以为的要好接受多了，她甚至没有想哭的感觉。感谢格兰芬多，她总算找到了一些勇气不是吗？

        “蕾奈，找到了吗？”

        格蕾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蕾奈赶紧把手记本放回原处，但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被怎样的动机驱使着——她把那张剪报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上衣的口袋，然后拿起格蕾丝的烹饪书跑下楼去。

        她尽量自然地笑着把书递给格蕾丝，然后借口忘了关窗回到自己的卧室。她一进去就赶紧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关上门，做贼一样轻手轻脚溜到自己的箱子边，快速翻检起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下它，脑子却擅自作出了判断，似乎冥冥中有什么告诉她这有着重要的意义。

        有了，凯瑟琳圣诞礼物送了她一本《世界各地巫师的风俗与迷信》的厚书，正好可以用来夹这张剪报。

        蕾奈随手翻到中间的一页，将剪报夹了进去，不过剪报实在很薄书又很厚，她怕之后不容易找，就又拿了个书签夹在这一页里。在合上书之前，她随意地瞟了一眼这一页的内容。

        插图上画着一只巨大的黑狗在夜幕的树丛里伺机而动，眼睛幽幽发光。

        章节的名字用了加粗加黑的醒目哥特体。

        ——“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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