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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立誓


第二日,左相联合陈时涧等人集体上书,斥责燕王以下犯上谋反作乱,怒斥其奸臣。

        皇城内的禁军已经改头换面,换成燕王的人。他亲自拿着剑,把其中叫喊得最厉害的吏部尚书纪衍捅了个对穿,一时间满大堂鸦雀无声。那日,他一连在大殿之上斩杀十二人,无人不战战兢兢,鲜血染红了整个大殿门口,汩汩向台阶下流去,左相等人被囚于大理寺等待处置,其家人也均被禁在府中不得外出。早知难逃此劫,左相等人早早留下书信,为表气节不伺豺狼虎豹之人,左相及礼部尚书一家人纷纷自尽于府内,惨烈至极。

        三日后,登基大典隆重举行,燕王登基,改年号清元,史称文徽帝。同日,册封其膝下独子叶瑾为太子,居东宫,不必止奉朝请反而任临安府尹,给了他极大的权力。其生母周棠追封为端敬皇后,葬皇陵,刻玉牒。坊间传闻太子为此事和皇上大吵一架,葬皇陵等事后来不了了之。

        三日后,又有令满朝文武震惊不已的消息传来,前朝和亲的紫清郡主路途中突发恶疾,不治身亡,耶律阿齐等悲痛万分,只得带其尸首返回上京临潢府安葬。传闻太子闻此讯息,当场呕血不止,随后昏迷不醒。

        短短前后不过七八日时间,物是人非。

        …

        皇上坐在文德殿中垂着头,四周黑漆漆的,也没有点灯。高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想悄悄替他点上一盏。

        “不必了…高伯…”案桌后的男人挥手制止了他,“朕想一个人呆一呆,你先下去吧,晚膳也不必传了。”

        高培实则是当年燕王父亲的贴身小厮,老将军告老还乡,实在放心不下年轻的儿子,于是把高培留下来照顾他及小女儿叶慈。说起来,高培今年已经年近花甲,是皇上身边为数不多的老人,他一步步见证他从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隐忍的臣子,一位偏执的丈夫,一位无情的父亲…高培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

        只听见案后的男人模糊不清地传来一句,“太子醒了吗?”

        高培听得不太真切,只能轻声应了一句,“还没,御医说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并无大碍,陛下不必忧心,想必再休养几天就无大碍了。”

        “他这是怨我啊…”身后的男人更为低声含糊了一句。

        高培忍不住内心发涩,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犟,这么多年谁也没低过头。夫人、银朱、紫清郡主一个接一个地去了,太子平日里哪怕再心性坚定也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哪里能承受的住这样大的打击。想到这里,高培又向殿里望了一眼,只见那道模糊的身影依旧一动未动…他在内心长叹一口气,皇上心里又怎么能好受呢…当年他和夫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除了皇帝本人就是他最清楚了。“孽缘啊都是…”高培不禁在内心感叹道。

        东宫。

        躺在塌上的身影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带出一长串猛烈的咳嗽声。

        守在门外的啸铁立刻推门进去,“殿下…快传御医…”

        片刻后,提着药箱得太医匆匆赶来入了内殿为叶瑾诊治,啸铁焦急地侯在外头,好在太医很快就出来了。

        “太子身体已无大碍,这几日好好休息便是,万万不可再劳心动怒,还烦请大人支使几个人随微臣去取药。”太医恭敬地对啸铁回话道。

        啸铁点头,示意身边的宫女随太医一同出去。

        叶瑾靠在榻上,依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啸铁看着难受极了,想了半天只能轻声对那人说,“殿下已经好几日水米未进了,…”

        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啸铁,替我更衣,我要出宫一趟…”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御医刚才…”

        “无妨,快些去准备吧。”

        啸铁心下了然太子要去哪里,只得躬身退下。

        叶瑾缓缓睁开眼,从袖口处摸出一个小玩意,是一枚小小的发簪,样式精巧可爱,一看便知是小女儿的玩意。

        这是与紫清初见那年,他调笑她,硬是从她头上抢下簪子做什么竹蜻蜓…后来又骗她说把簪子丢掉了,惹得她大哭。其实他没有扔掉,他本来只想逗逗她,看她着急的样子,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藏就是很多年。

        太子身子不好,不便骑马只能坐着晃悠悠的马车,马车避开众人耳目,悄悄驶向后巷,停在了一扇小门处,那是公主府的后门,以往他约紫清见面,她总是偷偷从这里出来,左看右看,做贼一样跳上马车。每次见到他必定会抱怨,“唉呀,差点又要让爹爹发现了,你下次可别约我了。”但凡自己假装当真点一下头,她又柳眉倒竖,跺着脚要走,非得抱在怀里好好哄一会才能消气。叶瑾想着她小女儿的模样,内心又钝钝地疼了起来。

        公主府已经被封了,他只得费力地从后门处的院墙翻过,啸铁提心吊胆地跟在后边,大气也不敢出。

        叶瑾轻轻推开碧落阁的房门,好像生怕惊动屋子里睡着的美人。他缓缓步入她的房内,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白色绣着四时锦的屏风,东侧则放着一张梨木书案,上方有几盏宝砚,墙上的窗户上还贴着她和松枝除夕玩乐时剪的窗花。那屏风叶瑾记得是那年他从一位远渡横洋来汴京的商人那里高价买来讨她欢心的,她当时喜欢极了,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忍不住抚着屏风,脚下绕着它打转,欢喜地说了一句,“谢谢阿离…”。

        迈过屏风则是一挂珍珠帘幕,珍珠小巧圆润,是紫清最喜欢的装饰。再后是一方红木桌子,旁边放着三个软木矮脚圆凳,是她平日里坐着梳妆的地方,最里则是罩着碧色纱帐的床,铺着柔软的锦被。叶瑾慢慢走过去坐下,伸手抚摸着柔软的锦被,不禁又想起那天她在床上伏在自己腿上抽噎的情景,五脏六腑就仿佛连着线一样揪着疼了起来。

        他又绕到她的梳妆台,一一抚过她用过的镜子,她梳妆匣里的珍宝首饰,那么爱美的她竟然一样都没带走。她的阿姜,那一天自己孤零零坐上马车,一定吓坏了吧…他又恨起自己来,为什么当时不能悄悄告诉她,偏要做出一副绝情模样来,惹得她伤心欲绝,否则怎么会在路上就承受不住打击,香消玉殒。

        他从袖中又摸出一个更为精美的匣子,轻轻放于桌面,他颤声道:“阿姜,这是我当年允诺给你的十支簪子,搜集了多年,本想着除夕送给你来,没成想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本想着暂且放放吧,等事成之后我把你接回来,我再赔给你,谁让我总是惹你伤心呢?”他的声音逐渐带上哽咽,“阿姜…为什么啊…”

        叶瑾轻轻拉开桌上的镜箱,想把匣子放进去,却在里边看到了一个半开的百索箱,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扔在里边。他顿了顿伸手拿出百索箱,一个香囊和一封信静静躺于其中。

        香囊上的针脚不太细密,走线也不甚工整,用了石累丝做底绣以金珠,其上缀着一个“瑾”字。叶瑾死死将这个香囊握在手中,自从几年前给那个傻丫头开过玩笑说,以后绣的香囊他定要拿到第一个,她便私下里偷偷学习。第一个绣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自己取笑她,她便发小脾气扔掉了,私下却更加勤于练习,每逢节日定要送他一个,让他换来换去地带着,还要别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便隔开那些她嘴里的“莺莺燕燕”。这是今年她预备除夕送自己的吧,可惜,不能亲手交给自己了。

        叶瑾揉了揉眼眶,又伸手拿出那封信,展开信纸,是她清隽的字迹,“阿离,若果有得见此书时,想吾已远在辽地。念我十余年,父甚爱我,幸得舅舅舅母庇佑,予过之处,只觉圆满。十一时遇阿离,瞬息四年来,怜我爱我,每日皆如在梦里。虽终不能相守,是吾一厢情愿,然吾无怨无悔,愿日后阿离可也喜福,一切欲者皆得,则我能无忧。阿姜。”读到末尾,叶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豆大一般的泪珠砸在信纸上,使得上头原本就模糊的地方越发泥泞起来,少年跪倒在案旁,整个人佝偻着,呜咽声远远飘出碧落阁。

        门外守着的啸铁一时间也难以平复心头的苦闷与酸涩,纵然成了太子又如何,主子过的太难了,啸铁默默握紧手中的剑。

        约莫过了一刻钟,门再次“吱呀”一声响了,出来的那人又恢复成了开始一般端肃的模样。他缓步至庭中,遥望着扶风堂的方向,那是林温生前的书房。他暗自攥紧手中的书信,心中默念,“林先生,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白流血牺牲,阿姜也不会这样白白死去。”

        夜深起了大雾,少年步入雾中,背影一点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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