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前路
沈悦一觉醒来，腰酸背痛，她犹疑地拉开手臂上的衣裳，青青紫紫的伤映入眼帘。
她记得昨夜装醉后公仪陵将她送回屋中，她就趁着酒意睡了过去，怎么满身都是伤，瞧这伤的样子，还是磕碰伤。
昨夜梦游了？
沈悦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青泽察觉到她心底的疑惑，心虚地不敢说话。
它第一次掌控这具身体，不怎么会走路，一路跌跌撞撞才摸到了公仪陵的门，和他聊到天光大亮。还是公仪陵发觉它不怎么能控制好这具身体，将这具身体避着人抱了回来，否则她身上的伤更多。
想起清早它对公仪陵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青泽。”
“哎？”心里有鬼的青泽被她一叫，应激回道，吓了沈悦一跳。
沈悦异样地问道：“你做贼心虚呐？”
“没，刚才在想事情。你叫我做什么？”
“就是叫叫你，你在想什么？”沈悦随口道。
“在想能量恢复问题，你快要回家了。”青泽故作开心地说道。
只是听到这一消息的沈悦并没有它想象的那样开心，她低低地应了一句，沉默片刻，又问道：“大概是什么时间？”
青泽含糊道：“也就是最近了吧。”
心底暗暗嘀咕：你什么时候回家，还得看公仪陵什么时候死。
思绪重回青泽去见公仪陵的那一刻。
它向公仪陵做了超出常人认知的自我介绍，也不管公仪陵能不能理解，它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你不用管我是做什么的，你只需要知道，她从钟莘栎变成了江辛月这件事，是我干的。”
公仪陵警惕神色不放松，他看着眼前的人说着天方夜谭，却又不得不信。毕竟他已死去的爱人的的确确活生生地回来了。
“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青泽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你所爱的人，她既不是钟莘栎，也不是江辛月，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误打误撞出现在了你和钟莘栎的新婚之夜。”
这点着实让公仪陵想不到，他呆滞片刻，干涩开口道：“你是说……她连钟莘栎都不是？”
“没错，那个真的钟莘栎早就死在了你给她下蛊的那一刻，你认识的那个是假的，但真真切切是与你有纠葛的人。”
公仪陵慢慢消化着这个信息，半响开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沈悦，沈星池的沈，愉悦的悦，就是她在桃源村用的名字。”青泽耐心说道。
“她为何而来？”公仪陵问道。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听我慢慢说。”
青泽换了个姿势，想了想，开口道：“真正的钟莘栎有一个自小喜欢的男子，但是因为你的嫡兄，她忘掉了那个人。后来发现这件事的她想要查明真相，于是决定将你那嫡兄聘回来问他，但聘夫之时，‘公仪陵’变成了冒名顶替的你，你下的蛊和你嫡兄下的蛊相冲，把真的钟莘栎害死了。在她死前，有个心愿，就是见到自己爱的人，强大的愿力将异世的沈悦召唤了过来，以求帮原主实现心愿——这些是我和沈悦最开始的猜测。
“然而随着时间推进，我发现故事还有另一面。问题在于，为什么钟莘栎的愿力会把沈悦的魂魄唤过来，而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阿猫阿狗，离谱到甚至跨时代揪人干活，你说沈悦冤不冤？咳……跑远了，我继续说。在她和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我发觉我的能量在慢慢增长，攒够了这些能量，就可以带她回到自己的时代，然而当她自刎离开你时，能量停滞不动了。对，没错，离开了你，她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时代。
“你是不是以为我来是想劝你和她一直待在一起，哪怕她拒绝你抗拒你你也要死乞白赖地粘着她？不对。在她和变成阿雪的你重逢时，我就发现能量在慢慢增长，可这增长非常缓慢，那时候我便发觉你就是公仪陵……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叫公仪陵，可你也没别的原名，我就这么叫了啊！这种慢慢增长的能量根本不足以让她回家，回顾你和她相守的那段时间，你猜什么时候能量增长最快？
“嘿我知道你猜不出来，告诉你吧！在她拿箭刺向你的时候，就在那一刻，她差一点就能回家了——也就是你快死的时刻。可随着你慢慢缓过来，能量又被抽走了。与此相似的还有你被府衙用刑、你和她被忍冬父母算计坠崖、你与钟莘柠同归于尽……这些时间，都是能量暴涨再衰退。于是，我猜测，她回家的契机是你的死亡。
“不知道命运为何将她和你牵在了一起，我作为旁观者看下来，她对你的影响最大。如果这段时空乱局是有神安排，不用质疑，她是神派来渡你的。”
青泽说到这，咂摸着又有跑偏的意思，开口道：“总而言之，我是看你真的爱她才对你说这回事的。她的心态越来越差，我感觉她做什么事都好像是撑着一样，我怕她等不到你死，自己就了结了自己……到那时候她一心寻死，我可没有再把她拖到别人壳子里的能力了。
“你还记得她指给你看的四块墓碑吗，你知道是她立给谁的吗？钟莘栎、顾琢玉、顾清歌、沈悦……她是有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
青泽一口气说了个爽，停下来喝了口水，向公仪陵看去。只见那人垂着头，呆呆地看着地面，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
青泽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喊道：“喂，是不是嫌我太啰嗦，听迷糊了？那我简单说一句，如果让她好好的，你就得死——”
“我知道。”公仪陵突兀地开口打断道。
“你知道就好，我帮你还是你自己动手？”青泽悠哉道。
“我……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她没来这个世界前，过得怎么样？”
“相当好！”青泽啧啧感慨道，“还记得她给你讲的那个世界吗？公正法治的时代，人人都有读书的机会，国家还会帮助那些苦难中的人。她的父母对她特别好，很宠爱她，她还有个比她大几岁的姐姐，和一群朋友。没被人欺负过，也不用应对什么阴谋算计，整天吃吃喝喝学习睡觉，过得挺自在。”
“不用应对阴谋算计……”公仪陵苦笑道，“怪不得，有时见她明明聪明得很，却又好骗到极致，原来是个没心机的小姑娘。”
青泽看着公仪陵笑着笑着就滴下眼泪，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我，她回了家，会很快乐，对吗？”
“对。”青泽肯定道。
“我知道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青泽有点不满，心底默默吐槽，面上还专业假笑，说道：“你问。”
“她心里有没有我？或者说……她爱过我吗？”
如果说不爱，万一公仪陵这疯子疯劲上来，赖着不死，想要熬死她怎么办？
青泽笃定开口道：“爱过，你要是为了她而死，她会爱死你的！”
公仪陵用手指拭去眼周的泪，哽咽道：“爱过……好啊……爱过就好。”
如今她必然是不爱他了，可只要她好好活着，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那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啧，事儿怎么那么多？
青泽和谐微笑道：“你说。”
“不要告诉她这件事，不要告诉她回家的真相是我。在我死后，也不要说。”
青泽愣了，它的确有在公仪陵死后告诉沈悦真相的意思，在他死前它不会说，是因它知晓沈悦良善，恩仇分得清，肯定会阻止公仪陵为了让她回去而赴死。可如果他死了，它又不是硬心肠，该让她知道的事，还是得让她知道。
可如今，那个让沈悦又爱又恨的人，那个折磨沈悦身心的人，在它面前，几近卑微的姿态，求它好好地瞒着她，让她没有负担地回家。
这是……为什么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给我几天时间，安排好身后事。其余的，就拜托你了。”
话题结束的猝不及防，在公仪陵转身时，它眼尖地看到公仪陵掐碎了手里的一颗药丸。
白色的粉末，像雪一样，轻飘飘地从他手中逸出，飞散到四处，再也不见踪迹。
……
沈悦不知道青泽心里的小九九，她给身上擦了药，微微歇了会，便慢悠悠地在宫中散步。
“你不去和公仪陵谈假恋爱吗？”青泽没忍住，问道。
“等等吧，我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沈悦舒了口气，满心抑郁。
“其实你们一开始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他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会恨他至此。钟莘栎之死尚且算他无心，顾清歌之死也算两地交战无奈之举……可顾琢玉呢？他是为了救我，被公仪陵活活射死的。还有沈大娘……”
“顾琢玉不是他射死的。”
沈悦愣了愣，苦涩地勾起唇角，说道：“你莫要骗我了，那日他闯入楚王府寻过仇，我问他顾琢玉之死真相，他没有否认。”
“可他也没有承认，”青泽别扭道，“那种情况，他怎么有闲心和你一问一答。况且你仔细想想，你那一箭把他捅了个穿，换正常人早死了，公仪陵命硬活了下来，哪能休整几天就生龙活虎地骑着马半夜追杀你们？是不是他神出鬼没久了，你就真以为他不是人了……就连那日他找你寻仇，稍微动动，我都看他喘得厉害。”
沈悦被青泽的一番话微微说动，却又琢磨出不对劲来：“你什么时候向着公仪陵了？替他说这么多话。”
“我……我这是追求真相和真理，这是高端生物的思想，你不懂。”
沈悦瞧着它支支吾吾，越发觉得不对劲，刚想追问，远处却传来喧闹声。
她拉住跑过去的一个小宫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宫外疫疾复发，听说郑医师要择人出宫救急，手头上没事的宫人都要备选。我得赶快去找大人给我随便指个活计干，我可不想出宫救疫。”
沈悦闻言，也不顾身上的酸痛，拔腿向郑清予那边跑去。
在路上遇到捧着什么东西的公仪陵，公仪陵瞧见她，眼神亮了亮，刚想上前说什么，却听她撂下一句“这事改天说，我要去帮师父”，而后和他擦肩而过。
少女的奔跑带起了一阵风，撩过他柔软的长发，他停下步子，一寸寸敛下笑，失落地回头看向远去的她。
他手里抱着一套雾山紫的衣裙，那是几年前，她还是钟莘栎时他准备为她做的衣服。作为他赠予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他想好好地送给她，然后再结束这一切。
可现在，她走得那样快，来不及回头一顾，他穷极此生求不得的回头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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