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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琅琊


琅琊山很安静,像是没有人烟。

        然而山门前此刻正无声地包围了重重的人,琅琊王氏的弟子悉数出动,中原武林盟也来了诸多人。山门前就只见被琅琊门和中原武林盟的人填的水泄不通。

        山门前吊着一个人,随着大风不住的飘摇,锦衣华服,然而却早已死去多时,也是诱饵,诱顾守城出现的饵。

        琅琊门的门主王臻境立在门前,早已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有着无尽的威严。他细细打量面前的两人,两人都是黑衣,却有一人戴着幕篱,看不清模样。王臻境一脸的沉静,漠然看着两人:“顾守城呢?”

        幕篱下的人冷笑一声,道:“小小琅琊,还无需主上出面。”

        “就你们二人便敢闯我琅琊山,还真不将我琅琊门与中原武林盟放在眼里?”一侧走出一人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拿着折扇横在胸前几分随意,正是琅琊王氏下任门主王允瑜。

        戴着幕篱的人瞅也不瞅他一眼,只冷哼一声:“我三进三出你琅琊门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哭呢!小娃娃,究竟是谁不将谁放在眼里啊?”

        “口出狂言!”王臻境终于还是忍不住,沉声喝道,“今日顾守城不来,便断了他两只臂膀!”

        幕篱下的人偏头望一眼挂在空中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冷冷道:“自诩正义之士,却做出龌龊之举,我便看看,你夜半入梦之时,可还能睡得安稳。”

        身边的景物快速倒退着,玄衣男子疾速向琅琊山奔着,眼中的温度随着离琅琊山越来越近而渐渐冷却,直至冰寒。

        琅琊门。

        男子紧紧咬着牙,面目变得冰寒残忍。手上的青筋暴出,一道怵目的伤疤横在手背,狰狞扭曲。

        人头攒动,四个长袍宽袖的人站在重重人群之后,眼中带着残忍的微笑。四人的衣袖随着狂风舞动,金线绣成的字在风中飘浮舞动。

        瀚。海。澜。涛。

        菩提寺。

        自从第五次将秘籍拿出又收回后,韩溯川再没有拿出过那本秘籍,只每日夜里靠在树边阖目如老僧般入定,又在楚弦解开绳索前回到房间休息。

        柏汇阳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心思,若是因为心中对楚弦的生了恨意不愿相助,又为何每日楚弦于瀑布下时出现在那棵树后?若是旧情未了,又为何怎么也不肯练这阳诀?

        他旁敲侧击数次,韩溯川却只会回一句“我不会帮她”,多的便再也不会多言。

        只是这话从韩溯川口中而出,柏汇阳只觉心中不适,这样的韩溯川,未免太过冷情了些。却也没什么办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可言与慕容棣专心致志练那双人剑,韩溯川跟着楚弦昼夜颠倒,柏汇阳只能被无欲抓着下棋。

        终于有一日,无欲接到一封信,叹了口气。

        柏汇阳接过一看,心下一震,赫然写的是曼陀罗的动向,却是好几日前的消息了……

        顾守城、星骤、月寥纷纷赶往琅琊山。

        “琅琊门这次……”柏汇阳捏紧了信纸,“怕是凶多吉少。”

        无欲却是笑了一声:“若是担忧琅琊门,却是大可不必。”见柏汇阳一脸不解,便解释道,“若是顾守城真想让琅琊门如何,这些年他并非没有机会,甚至于,二十年前,他机会更甚。”

        一听和尚这口吻便是又要说起当年,人老了便是如此,爱说当年之事。柏汇阳便好整以暇托腮安静听着。

        “顾守城闯了琅琊门三次,第三次见到了白析,也就是他亲生母亲。但他未能成功带走她。后来有一日水寒问过他这件事,他说……若是母亲跟在他身边,是作为他的软肋而存在,那么在曼陀罗与在琅琊门并无分别。甚至于,在琅琊门,或许对方还因为妄图牵制他而善待他母亲。总好过,将她一人放在曼陀罗,被各门各派抢来抢去地当人质。白析到底是白族人,否则,又如何能让琅琊门几乎在短短十几年内地位高升至如此。”

        “顾守城的母亲是白族人这传言竟是真的?”柏汇阳来不及惊诧,随即又拧紧了眉头:“就因为害怕被人争夺,所以便宁愿母子不相聚?而如今白析应当是死了,他们却要去琅琊门了?”

        “活着时无法相聚,遗体,总得带走。”无欲叹道,“哪怕顾守城再冷情,总还有一个月寥并非冷情之人,她定然会去的。”

        “又为何说,琅琊门无事?白析到底死在琅琊门……”

        “因为……”无欲面色倏冷,“琅琊门对他并不构成威胁。”

        四周包围重重,连番交战之后,星骤与月寥到底被困住了。

        肃然的寂静,耳边只有脚下细碎的慢慢靠近他们的声响,四周的人慢慢移着步子,将他们围的越来越拢。

        星骤心中却浮起一丝感慨,唇角微微扬起,有那么些高兴的意味。这样的境况,他与月寥并肩而战的境况,真是太久不曾有过了。

        如今他们又像往日一般将后背交给对方,仿佛中间十年互为死敌的日子消失了一般,他们一直都是这般过来的,是对方最为信任之人。

        可是……一切都是妄想。

        破镜,无法重圆。

        曾经俏丽的面容,有多久未见过天日了?那一战,无人得知她究竟伤成了何种模样。就连清脆如乐的声音,亦变得嘶哑难听,仿佛她身上所有该毁的,都毁了个干净。

        只剩下月寥一个名字。

        以及一身武功。

        他唇边的笑变得苦涩,猛然仰面,想驱赶脑中的纷乱,然而却望见山门上吊着的妇人,不禁一窒。

        妇人被仔细地梳洗过,一身华丽的服饰缀满了珠宝,在风中摇曳碰撞,发出“铿铿”的声响,发上还装饰着金钗。只是她双手并拢被捆紧吊在山门前,手腕上的伤口清晰可见。

        王臻境顺着星骤的目光,看向那个风中摇曳的女子,眼神一黯,口气更为冰寒:“他若不来,你们可就真的葬身在此了。”

        月寥再次冷哼,正欲回答,只见狂风卷着怒气袭向众人,玄衣翻卷,一道人影闯入人群,死亡的恐惧在琅琊弟子和中原武林盟的人的心中漫开。男子冷冽的目光扫过琅琊门的每一个人,扫过门主王臻境。

        他们都看清了来人,那个带来极致恐惧的男子,正是他们要引来的顾守城。

        顾守城的目光最后停在山门上吊着的妇人。眼中一痛,垂眸重重跪下,虔诚恭敬的磕头。

        顾守城跪着磕头,原本是从背后进攻的好时机,却无一人敢动。谁都感觉得到,顾守城身上那仿佛可以将他们冻结至死的杀意。

        弥漫了整个琅琊山门的怒气,激荡在众人间。三个响头重重地磕完,他目光冰寒地看着王臻境许久,眼中各种复杂的感情起伏,最终化为淡漠。

        随意瞥过人群之后的四长老,然后他转身,道:“走。”

        月寥却一动不动,回头看向山门上无助飘荡的妇人,声音焦急:“可是夫人……”

        顾守城眼中泛过一丝波澜,而后完全冰封,声音变得更加冰寒:“走!”

        “月寥……”星骤伸手想要拉过身旁一动不动的人,却被一掌挥开,幕篱后的眼漠然扫过他,还想上前,从那黑纱缝隙中无意中瞥见的,月寥眼底的恨意却止住了他的脚步。

        月寥恨恨转向顾守城:“顾守城,那上面是你亲生母亲!活着时你将她放在琅琊门,死了也不将她带走!?”

        顾守城眼中闪过一丝冰芒,然后被无尽的黑暗代替。他径自向前走去,声音冰冷至极:“走。”

        月寥紧咬着唇,狠狠瞪着眼,最后道:“你不救,我救!”声音还未落完,便转身向山门上的妇人纵身而去。

        星骤反应过来的时候,月寥已经越过了人群,来到山门上。而山门下,是蠢蠢欲动的人群。四长老掩在人群之后,眼中闪动着诡秘的笑意。

        “月寥,回来!”星骤一急向月寥奔去,然而下一刻,四长老的速度犹如鬼魅,在一刹那分隔四方站定,将他与顾守城困在其中。

        四象伏魔阵。

        星骤感到巨大的压力像暴风雨般袭来,绞得他似乎五脏俱裂,他艰难地抬头看向山门上头戴幕篱的黑衣女子,焦急万分。

        头一次……头一次他眼睁睁看着月寥深入险境而毫无办法。

        四周的琅琊弟子开始蠢蠢欲动,月寥沉着脸,冷哼一声,毅然跳了下去。刚落地,便有一名衣带飘逸眼角带笑的男子挡在她面前。嘴角轻轻勾起,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剑未拔,徒手逼向她。

        没了清霜鞭的月寥,要如何与人相敌?他十分想看看。

        顾守城一抬眼,便见月寥解下尸体,落地却被包围在人群中。

        如此多的人,没有清霜的月寥,还抱着那尸体,如何能活?望向四长老的眸色愈发冷了下去,暗暗压制胸口沸腾的血气,顶着四象伏魔阵的压力缓缓将内力运行了一个周天。

        月寥一沉脸,单手护住妇人,一手拍向男子,将男子拍得倒退好几步,趁的男子分神之际,她步法转换,几眼便已出了男子的三丈范围。男子勾唇一笑,浅淡的琥珀色瞳孔里泛出天边点点微光。

        徒手对徒手,倒是很公平。

        望着他异样的眸色,月寥微怔,然而男子飞快的出手,纠缠得更紧,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并指为剑,击向月寥,随着一招招的进攻,周围的光辉一点点的聚集,渐渐强大。

        月寥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眼神一凛,出招奇快,到底是在江湖中纵横了多年身经百战,哪怕失了趁手的武器,任何境况亦能一战。见对手斗志愈盛,男子倒是笑得更深,与她拆解招数。

        星骤望向一旁激战的月寥,手上的青筋突起,眼中难掩焦急。对方是个高手,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手,护着夫人遗体的月寥,怎么赢?

        然而四长老的四象伏魔阵却不容小觑。阵内风暴四起,阵外的尘沙也迷了眼。卷起地上的残叶迷乱人的眼。四人一致向中间缓缓移动,逐渐缩小阵法的范围,阵内的风暴也变得越来越霸道,阵外的尘沙聚集像巨龙一般直冲天际。

        范围越小,威力越大。这是他在教那四个孩子学习四象伏魔阵的时候说过的话,然而此时当他自己面对这样的阵法之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几股内力在阵内激荡,不时地绞得星骤弯下身子,星骤艰难地移动步子,找准一处内力较弱的地方,挥掌向着地面拍去,整个人被冲向那处内劲弱处。然而还未及到得镇守一方的云海身前,斜后方的真气却又补上,骤然一击将他又逼回原地。肆虐的风暴撕扯着身上的伤口,未愈的断骨像被狠狠拉断一般,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意识愈加模糊。

        四象伏魔阵……四个孩子的四象伏魔阵是他所教,如今他却破不了。突然间,天衣无缝形成包围的内劲似乎弱了些,出现了缺口。

        静默许久的顾守城闯阵了。

        星骤冷笑,抹开嘴边的血迹,重新向四长老中最强的云瀚攻去。

        顾守城却是一步步跨向相反的方向,他跨的极慢,也极踏实,每一个脚步都带着无尽的杀意。

        星骤向着内劲最强的地方攻去,恰是为了帮顾守城的破阵而开路。

        一声低啸,顾守城掌中迅速凝住真气,身形闪动,只一瞬,四象伏魔阵三个阵眼全数被破。云海、云澜、云涛全都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云瀚见阵法三方被迫,收去脸上常在的慈祥,变得愤怒,一声长啸,风云变幻,欺身至前的星骤被击逼得退回去。顾守城只是冷笑,扬掌向地面拍去,整片地应声而沉了下去,云瀚还在震惊,地面已经裂了几条缝,几股强大的力量从裂缝迸出,从各个周围袭向云瀚。

        碎石爆裂的声响惊天动地,内劲若蛟龙一般缠绕住那个满脸惊异的人。

        顾守城却似一瞬间回过神来,微凝眉,四长老,还不能杀。一挥袖,让人惧怖的一掌瞬间又消弭。

        倒地的云瀚挣扎着抬起头,却见顾守城发出那动地的一掌后依旧面不改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经过地面的内力竟还是如此猛烈,而如此骇人的一掌似乎对他不足为道,竟没有影响他分毫。

        王臻境一直站在山门口看着这场打斗,直到四象伏魔阵破、四长老倒地后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顾守城甩甩衣袖,抬眼看向王臻境,冰冷,不含一丝情感,甚至,捕捉不到恨。

        月寥被击得连连后退,男子却轻笑出声,温柔的声音,甚至可以蛊惑任何女子的心。月寥一个恍惚,只见他猛地靠近,几掌拍出,连带着白析的遗体,月寥摔向星骤和顾守城。星骤接住她,看向男子,满脸疑惑。月寥对这个男子出手时,一直心不在焉。然而男子却只是勾着嘴唇,深深看了幕篱下的女子一眼,转身,嘴里还不停道:“啧啧啧啧,竟然阴差阳错将你送回去了,真是失算啊!”

        月寥反应过来跌在了星骤怀中,立即狠狠推开他,恨恨看着他唇边苦涩的笑,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王臻境眯起眼睛看向笑意不减衣带飘飘的男子,正想问什么,却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瞳孔倏地收缩。

        “从今以后,她与琅琊门再无关系,而你,会付出应得的代价。”

        代价么?王臻境的眼底突然浮现一抹释然。

        好啊,他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等了多久……

        她该是自由的,而他,却不愿放她自由,宁愿她在心里恨透了他。

        初见的那一面,那个含笑嫣嫣的女子纯真开朗,整片阳光只衬得她越加美。然而后来,他却弄丢了那个笑着的女子,弄丢了她的快乐。他想将她绑在他身边,即使明知她厌恶这种锁困的日子,也想要困住她。只是他不想一个人如此孤独而已。

        他们之间,不该如此。

        但似乎从遇见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这一辈子。

        若这代价是他唯一的儿子来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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