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旧人
楚弦被喝破身份，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乱，倒是老神在在立在台上，唇角微牵，眼波似水，在人头攒动的众多人之中，只望向她心中最向往的那名白衣剑客。
玉箫在指尖转了一圈，而后指向他，一个意味十分分明的挑衅动作：“韩少庄主，不敢么？”
“杀了她！”
“杀了这妖女！”
底下人声沸腾，叫嚷着就要冲上台去将其围攻，但叫嚷得厉害，却迟迟未有人动手。毕竟方才她与剑神交战，竟是过了数十招未落下风。
柏汇阳瞥了一眼已然交头接耳对台上之人议论纷纷的掌门席位，侧身提醒道：“你再不上去，等各派掌门真商议出个要拿她的命提振中原武林盟士气，与顾守城叫阵的结果来，你便不再能左右。”
韩溯川阖眸避过那让他痛苦万分的目光，平息下胸口翻涌的心绪。
他是中原武林盟盟主之子，他是问柳山庄的少庄主，他是，处事公正严明的韩溯川。
不带私心，不带私情的，韩溯川。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韩溯川缓缓睁眼，眼底沉静似古井，鬓边发丝拂过俊逸面庞，他一跃登上比武台，长剑出鞘，他震出剑吟，抬眸直视这天下盛名的美人，曾经的爱人：“中原武林盟，从未有不敢。”
“爽快！”
楚弦以箫代剑，汲春风之势，卷百草，摧百花，聚于箫身，待其蕴出惊人剑势，便半点不迟疑地斩向面前男子。
她这招不可谓不强势，比之当初在摧山派之时，还要强势。
那时是杀招，出招刁钻灵活，剑势极快，与他拆招不尽，却不能一锤定音。
顺应剑意，方可斩出极强的一剑。
面前之人，便正在这么做。
若非她手中之剑仅是一柄脆弱不堪的玉箫，这一剑的气势还能更上一层楼。
韩溯川心中惊叹之余，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欣慰。
以剑识人，这剑中真意，与他所识的那个楚弦，认同他所言“行事需正”的楚弦，一般无二。绝不是什么……曼陀罗中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他唇角不自觉地一扬，流光横挡胸前，片刻便被那剑势压到鼓噪不已，剑鸣混乱，他不禁有些叹息，若是他未受那重伤……如今倒是可以与她好好一战。
江湖中以武会友实属快事，而他们之间却从未好好比试一番。
但若是这般落了下风，却也是太过丢脸，怕是，楚弦也会瞧不起他。
韩溯川心神一凝，觉出眼前破绽，喝出一声，直接横斩出去，虽无楚弦那般剑势，却似四两拨千斤一般，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破了个干净。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
台上却风云变幻，两人拆过一招之后，便再未停歇，转眼已对过数十招，那架势全然像是将自身看家本事尽数使出。
但即便台上打得应当算是血腥无比，二人身形却飘逸灵动，令观战之人有一瞬觉得，他们身姿交错间却似是默契十足的二人，在这春日里舞起了一场，美妙绝伦的双人剑舞。
柏汇阳僵硬地对风不行道：“这是……”
风不行眼含欣喜：“凌踪步！老韩竟然学会了凌踪步！”
柏汇阳：“……”
白衣青衫衣袂飞舞，剑光箫影你来我往，台下惊喝此起彼伏。
二人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楚弦才因为先前已然与李青莲对战一场，体力渐渐不支，剑势逐渐落了下风。
在又一次剑光凛冽的流光递至自己身前时，楚弦却退出了比武台。
韩溯川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脚下未停，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看见面对着他的风不行突然惊喝：“小心！”
韩流之反应也是快，瞬息之间立刻抽剑转身，一剑已经劈到了身前。
“哐”一声，正正劈在他的流光上。
白色长剑。
韩流之神色一肃，来人是名男子，面目疏朗，面带微笑，身着茶白色衣衫，正是当日救走冰蛟之人。
而那人一击之下便退走至与楚弦相近的位置，那站位虽不接近，但能互相照应，是个防御与攻击，皆能发挥二人全力的位置。
邱天曾言，楚弦下山之时，身侧跟了一名男子，似是十分，亲近……
韩溯川目光倏然冷了下去。
他先前还以为是黑鹰，却不想，是另外一人。
而这人……
韩溯川落在那人的长剑上。
风不行低喝道：“白霄剑，是白影。”
“千奇殿的人？”
韩溯川还在疑惑，那男子便已朝着掌门席位拱手道：“晚辈顾若风，替家父拜访各位武林前辈，问，各位前辈好，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一时更是哗然。
姓顾，二十年，楚弦是曼陀罗顾守城的徒弟，此人与楚弦相熟。
已有人凭借着这丁点信息猜出来者身份，比武台前，这点消息转瞬便传了个人尽皆知。
曼陀罗直接杀到了门前，身为武林盟主的韩三良总算起了身，望着台下那微笑着拱手行礼的男子，一时有些感慨。
当年顾守城桀骜不驯，哪里知道什么前辈晚辈。
他儿子，倒是个讲礼数的。
“一个顾守城的徒弟，一个顾守城的儿子，来扰我中原武林盟的盟主大选，有何目的？”韩三良的话被内力摧动得在这比武台上下响亮十足，仿佛一块巨石砸进了众人心头。
有方才见识过幻音术的人愕然：“这……盟主也会幻音术？”
被人一巴掌拍在脑后：“什么幻音术，这是直接以内力压人，若是内力不济，自是被震慑住，若是不慎受个内伤也不稀奇。”
而应该被震慑的两人分明都是内力浑厚之人，施施然朝后跃向了屋顶，却是翩然退去了。
韩三良也未拦，只因那顾若风留了一句……
“天下再无能制约家父之人，曼陀罗必会重返中原，取该取之物，报应报之仇！”
而本次盟主大选虽略有波折，韩溯川到底凭借着与楚弦一战，名正言顺成了新任盟主。
人群散走后，邱天仍是问了韩三良一句：“若今日将那二人押下，至少能除去顾守城臂膀，他日再对敌，便轻松几分。”
韩三良只答：“腹背受敌，不可妄动。”
邱天拧眉想了许久，也未明白，这腹背受敌说的是何意，又被打发去帮着风不行安排三日后韩溯川与秦可言的婚事去了。
入夜。
顾若风将冷凝身上的伤处理完，东西也收拾完毕，推开了楚弦的房门：“我们该动身了。”
楚弦摸着手中玉箫漫不经心答道：“嗯，人情也还清楚了，该走了。”
话是如此说，却始终不肯起身。
顾若风自是明白她心中不舍，叹了口气：“今日过后，你们便正式为敌了，你去与他道个别吧。况且，你帮他拿下武林盟主之位，他也不一定领情。”
楚弦听见“道别”二字，眼眸忽然便亮了：“那我请他喝杯酒，他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说着，便钻进相思苑中酒窖中，选了一坛最好的酒，准备夜访问柳山庄。
此时的韩溯川正与风不行在庄内的一片湖泊旁。
风不行翻开手中信件，递给韩溯川：“贺兰那边来的消息，似乎是宋都尉出了些问题。”
“查出什么来了？”
韩溯川蹙眉思索着当初，他将宋君毅带出时有什么异常。
捋过一遍，没有觉出异常，那宋君毅身上的问题应当便是他被囚之时所造成的，或许太过隐秘，所以楚弦与他相处之时也未瞧出什么异常来。
他将一枚玉印递给风不行：“请屈神医帮忙走一趟吧，朝中混乱，若是边军也在此刻出了岔子，便给了鬼方可趁之机。我于鬼方一行，总觉得这回的鬼方储君，不是什么友善之辈。”
“行吧。”风不行拿了玉印，还准备说些什么，偏头望向一侧，心底暗暗笑了一声，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楚弦等风不行真瞧不见人影了，才拎着酒露面。
便见韩溯川那模样似乎已经在湖边站了许久，手里捏着一样小东西，看见她来，捏紧了，不知喜怒地轻笑一声：“楚姑娘果真说到做到，说好三个人情，不管我是否需要，也要送来。”
楚弦微微挑眉将酒送过去：“既是爱酒之人，便莫要糟蹋了美酒。今夜我拨冗与韩少庄主共饮一壶，恭贺韩少庄主成为新任武林盟主。”
韩溯川接过喝了一口，点头赞：“确是好酒，想来楚姑娘寻了许久。既然楚姑娘信字当头，言出必践，”将铜钱递出，“韩某亦并非投机宵小之辈。”
楚弦接过收好，灌了一口酒掩饰心中些微的失落，打起精神：“韩盟主大仁大义，楚弦皆知晓。”
韩溯川仍瞥着楚弦接过铜钱的那只手：“三枚铜钱已尽数还给姑娘，想来在楚姑娘眼中，韩某已然不在相交之列，但恕韩某直言，此铜钱虽材料上好，却形状不够精美，若要送与他人，倒不若送些别的。”
楚弦便顺着道：“原来在韩盟主眼中，这几枚铜钱竟是如此不堪。那便不必留用了。”
说罢干脆地朝湖中一扔，韩溯川半晌没回过神，神色愣愣，一时真有些弄不懂她了。今夜送酒是何意，白日交战是何意，那男子……又与她是什么关系……
楚弦望着湖中一圈圈漾开的涟漪，笑了一声，极尽洒脱：“你瞧，旧东西扔开，其实伸手便能做到。”
韩溯川忍着怒火，强自笑道：“那便祝楚姑娘日后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楚弦亦是回身微笑：“也祝韩盟主早日娶回美娇娘。与我这般邪道妖女，一别两宽，永不再见。”
湖面重回平静，湖边只剩了一人与一坛酒。
不久，风不行满脸疑惑走了过来：“怎么未将人留下来？我本以为你们这回能将话说通，辞春苑的那间婚房我都找人去打扫了。”
韩溯川却定定望着湖中，辨不清情绪：“江湖之中是看得见的刀光剑影，朝堂之中是瞧不清的尔虞我诈。她本性纯善，情急之下灭了摧山派能成为心病困扰她多年。如今她身在曼陀罗，行事多有不由己之处，心中本就挣扎难捱。而我这趟浑水，早就卷进了朝堂之中，她不该再卷进来。”
他低眉望着手中一直也送不出的那对耳坠，苦笑了一声：“她是个傻的，我也是个傻的。”
风不行不予置喙，只道：“庄主找你。”
韩溯川微怔，跟着便朝着韩三良的书房走去。
推开门，桌案边垂首望着一幅丹青，烛火下的半百之人，一扫今日武林众人面前的威风，此刻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苍老。
“爹……”韩溯川下意识叫了一声。
韩三良抬头，望见他，眼底仿佛有无尽的话语想要说，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你长大了。”
韩溯川扫过案上丹青，样貌与他在天山所见，除了更为年轻一些，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从前他爹从未在他面前取出过她的丹青，不免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你娘。从前未告诉你，是担心你年纪小，冲动。可你已然成了盟主，身上担子重了，也快成家了，该是时候，告诉你娘的事情了。”
韩溯川神情黯然：“天山一行，我见过她了。”
韩三良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眼眶却盈出泪意：“她还活着……好，好啊……”
“到底怎么回事？”韩溯川问。
半百之人抚着面前画像，眼底生出悠然向往的眷恋之色：“那要说起很久很久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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