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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绝色


二斤牛肉,一壶女儿红。

        楚弦已经许久没这么痛快吃过这些东西。

        韩溯川下楼时,看到的就是青衣女子一只手拎着酒坛,一只手抓着牛肉,吃相豪迈,与她绝色秀美的相貌全然联系不到一起。

        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一刹那,皱眉按住了她喝酒的手,沉声问:“可言呢?”

        “屋缕碎就。”

        嘴里嚼着牛肉,说话声根本听不清楚。

        韩溯川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脾气,转身又上了楼。再下来时,牵着秦可言找老板点了几碟小菜,重新找了个桌子坐下。

        两人就餐之时,一举一动皆是仪态优雅,全然不似楚弦一般大咧咧。

        客栈中客人逐渐多了起来,这两桌风格迥异的进食景象免不得被人拿来轻声念叨一番。

        大抵不过就是,即便长得比别人好看,但那气质上,终究比不过人家有教养。

        这类言语,楚弦听得不算少,丝毫未往心里去,满心满意都想着尽快解决眼前酒肉,这样才能期待下一顿。

        她吃完之时,那边两人还在慢悠悠喝汤,她打了个饱嗝,用袖子抹了抹嘴,坐到了他们那桌空着的椅子上,边掏耳朵边漫不经心地跟韩溯川说话:“作护卫总得有个期限吧,而且,你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还要什么护卫啊,没人敢来找你麻烦的。”

        韩溯川目光落在她身上便皱了眉头,颇为嫌弃一般扔过去一块白净的手帕:“你就没手帕擦嘴么?”

        楚弦看看自己的衣袖,干干净净的青衣上沾了不少油渍,的确有些难看。她用手帕将衣袖上的油渍擦掉些许,再重新擦了擦嘴,对着韩溯川有几分不屑:“江湖人,打打杀杀,血都不知道沾多少了,在这儿穷讲究。”

        韩溯川面色更黑了。

        这回是秦可言温温软软的声音:“哎呀,擦了别的东西,不好再擦嘴的呀。”

        楚弦将手帕扔了回去,抱肩带着凳子朝后仰去,脚尖勾着桌底,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这动作天然带有几分倨傲:“约法三章吧。”

        韩溯川与秦可言两人都看着她。

        “第一,我只保护秦可言,韩大公子若是遇上危险,可不关我的事。”

        秦可言立刻就想反驳,被韩溯川拉住,他定定看着楚弦:“好。”

        “爽快。第二,我讨厌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还请二位别犯我忌讳。”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条针对的是谁。秦可言心里不痛快,想反驳回去,却想起楚弦来之前,韩溯川便叮嘱过她,楚弦是请来可以保她平安的人,脾气臭,不用太放在心上,不要跟她起争执。

        秦可言最后点了头。

        十分满意看到两条都得到了答应,楚弦面色不再如之前那般强硬,唇角爬上些许微笑。

        本就是绝色的美人,一笑更是倾国倾城。

        她警告两人:“第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惹我。至于什么时候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大概,是只要看见韩大公子,我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韩溯川面色看不出过多表情,重新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擦嘴,仿佛这话根本没听见一般。

        楚弦挑挑眉,他这动作与她相较,一个仪态万千,一个不修边幅。

        他肯定是故意的。

        她才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约法第三章,既然没有反驳,就当默认了。

        她脚背用力,将自己拉了回去,却在椅子未完全落正时,从桌椅间脱身出来,轻飘飘落在客栈外。

        而后木桌怦然炸裂,碎片飞得整间客栈到处都是,老板正准备上来找韩溯川讨公道,便看见那桌吃完的牛肉盘上,静静放着一锭黄金。

        “赔款。”楚弦在客栈外朝着老板微笑挥手,“抱歉,方才有些生气。”

        老板连忙赔笑:“无妨无妨,姑娘高兴就好。”

        “再生气也不能砸人家店呀。赔钱就算完了呀?”秦可言小声抱怨,被韩溯川制止。左右看了一圈,幸好没有人受伤。

        那锭金子足够赔老板还有余,但到底耽搁了老板做生意,韩溯川想了想,还是又掏了一锭,跟老板又郑重其事地行礼道了回歉。

        楚弦没催他们,就在客栈外数麻雀。

        一只,两只,三只。

        春寒料峭鸟儿少,能被她瞧见三只已是十分难得,怎么数也数不出第四只。

        韩溯川慢条斯理地处理完烂摊子,才带着秦可言出来。

        楚弦已然在客栈外等得百无聊赖,不满地抱怨:“太慢了你们。”

        “走吧。”没接她的话,韩溯川只发号施令。

        楚弦忽然觉得有点亏,方才应该再加一条,之后都得听她的才对。不过,提了也白提,想也知道韩溯川不会听她的。

        三人去驿站牵了两匹马,看着那两人一人一匹,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

        “你一个问柳山庄的少主,穷到连匹马都不给我买?”青衣女子阴恻恻看着两人,面露不悦。

        韩溯川转头看着秦可言,目光柔和:“可言刚学骑马,不像楚姑娘骑术精湛。为免楚姑娘还要费心照料一匹马,就帮姑娘节省负担了。”

        “呵,韩大公子,敢问你带着个不会骑马的未婚妻要去哪里?待在问柳山庄不好吗?江湖中可是十分危险。”楚弦半真半假地劝告,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她觉得能劝一声已经是她厚德载物。

        韩溯川这才转身对上她的目光,随后取出一封信,递给她:“去救一个人。但近来又有人要打可言的主意,我只有将她带在身边才放心。”

        楚弦狐疑着将信接了过来,内容草草看去,需救之人不过就是一个边境作战的骑都尉,落款的红章却是十分惹眼。

        贺兰。

        京城望族贺兰氏。

        天子大婚,还会出一位贺兰氏的皇后。

        权势风头盛极。

        她沉着脸将信丢回给了韩溯川:“什么时候,中原武林盟的头儿,问柳山庄成了朝廷的爪牙。”

        “贺兰一族的私交而已,那个骑都尉对于贺兰一族而言,很重要。”

        “多重要?”楚弦不以为意,“关外一直在打仗,那骑都尉怕是进了敌国边城,你要如何救?用你、我还有秦可言三条命,换他一条?这就是你所谓的仁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楚弦最烦韩溯川讲道理,说得全天下就她一个坏人活该千刀万剐似的。当即反唇相讥:“蠢就是蠢,哪来那么多解释。被捕获进敌营,若他真是个有用的,就该自行了断,了却后患!”

        “宋大哥很厉害!若非遭了小人暗算,他才不会被抓!他守卫国土战功赫赫,如今身陷敌营,就该救!”原本打定主意绝对不惹楚弦的秦可言听不下去,扬声反驳。

        楚弦却不看她,移开视线对上韩溯川,沉声:“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韩溯川目不斜视:“我的。”

        “一定要救?”

        “对。”

        “为何?”

        “可言说得很清楚了。”

        “呵……”楚弦笑出了声,“既然如此,绕那么大个圈子做什么,为何不委托我直接去救人?”

        “可言被人盯上,我记得我提过。”韩溯川神情寡淡。

        “所以你为了让我出手帮你救人,你把秦可言带着一同去救人!?”楚弦真生气了,“你觉得这就是你的君子有所为!?我倒觉得你坑蒙拐骗无师自通!”

        “是我自己要去的!”秦可言见不得有人如此说她的韩大哥,她的韩大哥堂堂正正,光风霁月,如何能受人如此侮辱。

        楚弦目光扫过两人,冷厉得让秦可言打了个寒战:“一个蠢,一个傻,你们两人,真是绝配!”

        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话可谈。

        亏的是,楚弦自己说出口的人情,她还没有到要背信毁诺的地步。

        但多待一刻都嫌扎眼。于是青衣飘动,带起残影,乘着微风,没入一旁林中,转瞬便没了踪影。

        “她的轻功好厉害!”秦可言看呆了,脱口而出。

        韩溯川的目光从她消失的地方转回来,带着秦可言在官道上边追边道:“‘世间有绝色,无人得其踪’,你可听过?”

        秦可言点头,想起什么般,满脸笑意:“我还知道‘冰山贵公子,相貌似仙人’。”

        “都是虚言。”韩溯川略微皱眉,似是不喜欢这个说法。

        “那你说的‘世上有绝色,无人得其踪’,也是虚言?”秦可言问道。

        “不。如今天下双绝色,一为京城贺兰,一为江湖楚弦。但当年贺兰家的女儿未长开,天下便只有一位担得上绝色之名,可她轻功卓绝,鲜少露面,才有了这么一句感叹。”

        韩溯川俊朗的面容上现出几分温柔。

        “当年,有幸得见之人,看她踏水凌波,飘然来去,曾一度以为是见到了仙人。闹得‘楚弦’这个名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另一个与她当初一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正是与楚弦同进同出的韩溯川么?

        可是后来,“楚弦”这个名字,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

        摧山派灭门,楚弦便与韩溯川分道扬镳。

        但其中细节为何,自她住进问柳山庄开始,他从未提过。

        “所以,韩大哥请她来护我,便是因为她轻功好?”秦可言问。

        韩溯川眼底漫上莫名情绪:“她如今在外换了个名字,凭借一手毒术,也是声名鹊起。可她不光使毒,更擅医,又有一身内力,是我想到的唯一能保你周全之人。”

        “韩大哥也可以!”秦可言不服。

        “我问柳功法少了一卷,若遇强敌,胜算不大。”

        秦可言愣住:“韩大哥……打不过她?”

        想到摧山派灭门那日,他们二人打得天昏地暗的一架,韩溯川微微阖眸:“正面交战未可知,但她可以带你逃命。”

        “那肯定还是韩大哥厉害!”秦可言甩甩头,兴致勃勃:“韩大哥,我们追上她?我们四条腿,她就两条腿,肯定比不过我们!”

        韩溯川失笑,却未阻止。

        热情,活泼,天真,与春日正相配。

        同样的年纪,楚弦却早已没了当初那般耀眼的光彩。

        他默然跟在秦可言身侧,全神贯注护着她不被身下的马甩出来。

        马背上颠了两个时辰,秦可言终于受不住,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嚷嚷着休息。远处一座小茶寮已经可以看见,韩溯川便带着秦可言朝着茶寮赶去,准备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近了,却瞧见那里一身青衣的女子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一旁的客人与茶寮老板面面相觑各自尴尬。

        韩溯川叹了口气,开始向茶寮老板和各位围观的客人赔礼道歉。

        秦可言有些不高兴,说好的是来保护她,结果她对她根本不管不顾。韩大哥只能跟在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气鼓鼓地坐在了另外一张桌子上,拿着筷子发泄一般地戳茶杯。

        道完歉,韩溯川用剑鞘去推梦周公的楚弦。

        楚弦忽然从梦中惊醒,手下意识地反扣住了韩溯川的剑鞘,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两年前他们在摧山派前那场架打得两败俱伤。

        韩溯川避开她眼中的杀意:“此处不宜休憩,赶路吧。”

        楚弦眼中的杀意只闪过一瞬,等意识清醒,便消失不见。

        她一看太阳还在东边,此处又是四周空旷,视野极好,不便埋伏,又趴了回去:“累得慌,别烦我,这地儿没人会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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