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春日宴与浮梦曲
幽清影这话一点都不客气，完全是以前辈高人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对黄宓惜进行“指点”。
本来呢，如果黄宓惜真心求教，幽清影也是很乐意，与她共同探讨音律的。
然而她此番举动，携了试探之心且不说，还先给幽清影来了一记捧杀，可谓是用心不良。
既如此，那也就不能怪幽清影，没有给她留面子了。
听了幽清影的话，黄宓惜抱着琵琶，面上神情不变。
倒是宴会中有她的拥趸，看向幽清影的眼神很是不爽。
毕竟黄宓惜成名已久，是东域诸人公认的琵琶圣手。
你幽清影不过是个外来人罢了，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东域的掌上明珠说话？
但碍于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恭维过幽清影，此时此刻倒是不好自打自脸。
所以即便是再怎么不忿，他们也只能忍着。
“圣女姐姐，那宓惜就献丑了！”
黄宓惜话音一落，便伸出素手，在她手中的碧玉琵琶上轻拢慢捻。
这碧玉琵琶乃是大胤古朝，最负盛名的三大琵琶之一，虽然位居最末，但也是极为难得的音律至宝。
黄宓惜自小苦练，如今一出手，那悦耳的琵琶声便接连不断。
场中人听着黄宓惜弹奏，只觉自己仿佛置身溪边。
潺潺流水中，还夹杂有稀碎的冰凌，就好像如今是春回大地之时，冰雪在缓缓消融。
倏尔，琵琶韵律一变，初春的料峭寒意悉数褪去。
暖融融的春光，从极远处的天边洒落，轻抚万物生灵，叫它们尽皆复苏。
春意盎然之景，在琵琶音韵中一一浮现。
慢慢地，琵琶声轻快了许多，为这幅春景图添了几分“人气”。
随着黄宓惜的演奏，原本的自然景观中，一道道人影出现。
草长鸢飞时节，有人在家中设宴。
那宴会热闹非凡，场中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宴会行至尾声，琵琶声又突然幽深起来，在诸人的感知中，好像有一个身形柔美的女子，走到了宴席中央。
那女子双目含情，脉脉地看着宴会主人，轻声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最后这一段，黄宓惜边弹边唱，极尽温柔，若是心智不坚之人，怕还真会以为，这琵琶圣手对他情深意切。
一曲奏罢，黄宓惜没有说话，场中人也都犹自沉浸在那美好春日之中，不愿就此清醒。
不过幽清影倒是眼神清明，这黄宓惜音律虽说造诣不低，但却还流于技艺。
她只会将乐谱里带有的意境弹奏出来，而不能将自己的感触融入乐声之中，距离音律入道，还差得太远。
一旁的嬴渊，也一样不为所动。
这位殿下平素听曲，那都是司音星君亲自下场。
这小小音谷黄氏之女，哪里有本事打动他？
至于洛与伦，他虽然对黄宓惜的乐艺很欣赏，但却觉得最后那段唱词有些逾矩，是以眉心微蹙，略有不喜。
幽清影对嬴渊和表弟的表现很满意，刚想转过目光，却收到了嬴渊的传音。
“这枚储物戒指你拿着，这里头有一古琴，待会儿你可以用来弹奏。”
幽清影唇角勾起浅笑，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枚储物戒。
苦修乐艺之人，若是连个像样的乐器都拿不出来，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嬴渊出手，给的必然是精品。
有了这古琴在手，起码装备上，她不会比黄宓惜差。
虽然以幽清影的音律造诣，就算是用小破琴，也能超过黄宓惜。
可是那毕竟不够有排场不是？
到了这时候，场中诸人总算是回过神来。
郭兴龙当即抚掌称善，夸赞黄宓惜乐艺高超。
其他人也都不吝赞美之词，直把黄宓惜的弹奏，吹捧得有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黄宓惜眼角含笑，对旁人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款款走到幽清影身前，盈盈一拜，道：“还请圣女姐姐点评。”
她这话一出，有许多人都对着幽清影，露出了挑衅的目光。
你不是要见识见识，黄仙子有几分音律造诣吗？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幽清影端坐在席位上，只淡淡一笑，道：“乐艺之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对你的琵琶曲，我便不做口头评价了。只请你也听我一曲。”
黄宓惜眼波流转，顿时万分欣喜地说道：“若能闻听姐姐一曲，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郭兴龙听幽清影有下场的意愿，也忙不迭夸道：“今日这场宴会，能得二位仙子奏曲，这真是郭某之幸啊！”
金铎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说点什么，却被胤都盛家的公子抢了先。
“今日赴宴，若能听幽仙子一曲，当真是不虚此行！”
这盛公子到底是胤都之人，看不得东域之人大出风头。
他这一句话只提幽清影，不提黄宓惜，倒让胤都世家子弟很是满意。
幽清影听众人言语交锋，摆了摆手，从嬴渊给的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古琴。
因着先前黄宓惜的碧玉琵琶，是大胤有名的乐器。
所以此时，宴会上的诸人，对幽清影的古琴，也很感兴趣。
就连洛与伦，也细细品鉴起此琴来。
众人仔细一看，只见此琴线条流畅、造型古朴，琴体在琴项处内收，形成短弧，端是一张好琴。
“这……”
云蝶泊宴会之上，总有识货之人，如今见了这琴，立即便流露出惊异的神色。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绿绮琴吧？”
“是啊！我瞧着也很像！”
“绿绮琴？当初仙人一曲求妻所用的名琴？”
…………
幽清影听场中人说话，得知嬴渊给的这古琴，名为“绿绮”，似乎很有名气。
而且，好像这古琴背后，还有一个动人的爱情传说……
就在幽清影侧耳准备细听之时，嬴渊却轻轻咳了两声。
幽清影都取出琴要弹奏了，你们却在底下窃窃私语，一点基本的礼节都没有！
嬴渊带着警告意味的咳嗽声，终止了场中人的交谈。
他们的目光，再一次齐聚在幽清影身上。
幽清影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抚上了琴弦，轻轻拨弄了起来。
这绿绮琴琴音明净，再加上幽清影的弹奏，瞬息之间，就将诸人带入了意境之中。
随着幽清影的琴音飞扬，场中诸人感觉，天边好似有紫气东来、祥云北至，显露出一派仙家气象。
其后，又有大风席卷，伴着众人乘风而起，扶摇而上，直至九万里高处的碧空。
凭风凌云，众人只觉无边逍遥，好似已经成为了九天之上的长生仙，俯览岁月，坐看沧海化桑田，静观红尘万千变。
在仙人眼中，海枯石烂一瞬间，天长地久只须臾。
浮世繁华也好，王朝更迭也罢，无数天骄崛起又沉沦，无数情爱滋生又消减……
一切种种，尽在琴音悠扬之内。
就在众人沉浸在岁月变迁之中、无可自拔之时，幽清影的琴声突然高昂起来。
这高昂之音，好似一尊长生久视的仙人，面对世间万物的不断演变，发出了浮生若梦的感慨与喟叹。
这一声叹息，就像佛祖给了众人一记当头棒喝，叫他们从红尘万丈中苏醒，感觉一世逍遥，都只不过如梦似幻。
世事蹉跎，若然不能成仙证道，纵使再怎么荣光披身，最终也只能是梦幻泡影，曲终而魂消身陨。
渐渐地，琴音低沉下去，幽清影停止了弹奏，却见场中诸人神色各异。
有人目露悲戚，好像看破了红尘种种，觉得长生无望，看不见仙路尽头。
有人神色沉迷，似乎还畅游在时光翩跹中，不愿离开。
也有人额骨发光，宝相庄严，似乎在浮生若梦中明悟了本心……
幽清影看着这些人的表现，回忆起了自己经历过的数千年岁月，心中五味杂陈。
她弹奏的这首曲子，乃是南极长生御帝教给她的《浮梦曲》。
南御陛下以长生为道号，是四极御帝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位。
他长生久视，看尽了人事变迁，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岁月的过路客。
有一天，他看到日升月落，觉得自己的一生，竟如蜉蝣一梦，无论多么漫长的岁月，都只是朝暮一瞬。
是以，他才谱下了这《浮梦曲》，感慨时如逝水，世事无常。
不同的人，能从这曲子中听出不同的东西。
有人可以看破红尘的变迁，练就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道心。
有人可以发现长生的逍遥，立志要追求永生不死的奥妙。
还有人会沉浸在滚滚红尘中，觉得人生苦短，该要及时行乐。
至于幽清影自己，则通过这一曲，回顾了自己过往的岁月，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一个展望。
嬴渊似乎也从《浮梦曲》中有所收获，看向幽清影的眼神里，带着赞赏和肯定。
黄宓惜的琵琶声，意境是春意浮华。
可纵然春光再旖旎缱绻，也终不过是俗世风华。
但幽清影的《浮梦曲》，是南御陛下作曲，经由幽清影演奏，又带上了幽清影自己的感悟，叫人能看到仙凡之别，体悟长生之妙。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东域的青年才俊羞得面红耳赤，便是连恭维幽清影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月明慧坐在席位上，眼皮微微跳动，内心深处藏有一抹嫉恨。
黄宓惜抱着碧玉琵琶思索许久，最终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圣女姐姐乐艺之高绝，实在是叫宓惜拜服。”
黄宓惜放下手中的琵琶，对着幽清影执师礼以向，诚声道：“今日听姐姐一曲，胜过我十年苦练。
“若是姐姐有空前往我音谷弹奏，怕是连当初音谷之仙，都会忍不住临尘，与姐姐相见。”
黄宓惜此话一出，场中诸人愈发惊讶。
他们是门外汉，就算是见识到了幽清影乐艺的不凡，也不知道幽清影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但黄宓惜这轻描淡写，看似夸赞的一句话，却将幽清影推到了风口浪尖。
以月明慧为首的一帮人，看向幽清影的眼神，似乎都染上了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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