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吸血鬼僵住。
而后抬手摁住眉心。
多洛莉丝盯着那只手。
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甲面被光润出一层莹莹的亮。
很好看。
她视线不受控制，开始顺着他的手指，滑到他高耸的鼻梁，淡粉的薄唇，最后落到线条流畅清晰的下颌角。
完全一样，真的完全一样……
这只吸血鬼的长相，与她这些年在梦到的那名天使，毫无二致。
多洛莉丝潜意识放弃思考。
放弃思考的后果就是只能长久地凝视他，直到对方放下手，偏过头。
几乎瞬间，多洛莉丝屏住呼吸。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又突兀地沉默了。他望着她，似乎明白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转开视线。
念头一起，多洛莉丝动了动眼睛。
男人也适时眨眨眼。
气氛再次沉寂。
多洛莉丝开始坐立不安。
换做平时，她不是不能忍受这种状态，但前提是与她待在一起的人是爱琳。
或者只有她一个人。
多洛莉丝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吸血鬼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姿态、包括神情，都仿佛在告诉她：“你不想说话？可以，我会在这一直等到你开口为止。”
甚至她不开口都行，他不介意陪她在这永久坐下去。
永久。
这个词一冒出来，多洛莉丝头皮都在发麻，声音就出了来：“我……”
吸血鬼立刻：“嗯？”
多洛莉丝顿住，破罐破摔：“我叫多洛莉丝。”
她声音渐小：“你呢？”
吸血鬼笑道：“我是劳伦兹。”他温和道，“很高兴认识你，莉丝。”
“我也是。”
多洛莉丝下意识反应回道，然后停住。
这逗乐了劳伦兹。
但他没有戳穿，转而主动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某个字眼儿戳得多洛莉丝蓦地回神。
她看着劳伦兹，半晌才确认对方真的只是在问她“饿不饿”。
多洛莉丝藏在被子下的手动了动。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会像现在这样饿，但要她跟一只吸血鬼承认自己饿了……
不行。
做不到。
多洛莉丝强迫自己冷静。
见她不答，劳伦兹又说：“其实你可以，”他探究道，“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对着我。”
他的表情像是在看自己淘气的孩子：“你这个姿势……脖子不累？”
多洛莉丝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用头向着劳伦兹，肩膀以下的大半个身子却背对着他。
没察觉时还好。
一旦察觉，脖颈一侧突然变得酸胀难忍，还带着隐隐的痛感。
多洛莉丝皱起眉。
劳伦兹笑道：“我说吧。”
“……”
多洛莉丝本想忍耐这阵酸麻胀痛，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无法坚持，甚至因为这个姿势，她的头开始犯晕。
不过正当她打算翻过去时，又被劳伦兹叫住：“等等。”
女孩儿抬眸，汗毛立即竖起——金发吸血鬼的身体往她这边倾了倾，同时还朝她伸出了手。
他要做什么？！
劳伦兹手停在半路。
他语气谨慎，“你后脑勺受了伤，记得吗？”
后脑勺……
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遭遇到一只吸血鬼，然后另一只吸血鬼跟着出现……
清新的香味突然变得浓郁起来。
它们钻入她被褥，蹭过她的肩头溜入发梢，一路攀爬向上，最终停在在她发昏的头顶。
多洛莉丝看见劳伦兹的眼睛。
那是一份明亮的蜜糖色，色泽柔和，温暖得好比阳光。
但她知道这是假象。
捧住她后脑勺的冰冷手掌、完美到不似人的样貌，毫无血色的皮肤……还有那双会变颜色的瞳孔。
眼前这个人不是“人”，而是一种与她有着相似容貌、并且可能会吃掉她的另一物种。
不能睡着……
不能睡着。
但事与愿违。
多洛莉丝眼皮逐渐沉重，连意识也开始混沌。
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臂，隔着床单轻拍，极其耐心又富有节奏。
慢慢的，她完全闭上眼睛。
倏地，多洛莉丝似乎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刚睁了下眼，眼前的光线一暗。
“睡吧。”
低软的哄声顺着气流拂过耳畔。
终于，多洛莉丝抵挡不住这阵眩晕带来的疲惫，不多时便沉入黑暗。
劳伦兹稍稍直起身。
此时，他一只手还捧着女孩儿后脑勺，另一只手保持着轻拍对方手臂的节奏，目光垂落。
少女无知无觉的睡颜犹如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天真无邪，干净纯洁。
劳伦兹离开房间时，将他的西装外套留在了那里。
他信步而行，穿过走廊，走下旋梯，进入大厅，不出意料地对上两道殷红色视线。
“注意你们的眼睛。”劳伦兹神情淡淡，语气倒算温和，“我不希望莉丝再被吓到。”
“那你得盯着点艾斯特。”尤金咧嘴，说话间，眼睛外圈的猩红颜色飞快往里收缩，最终隐伏在瞳孔中央，“我们的小艾斯还没有适应莉丝的味道呢。”
而在他斜对面的角落，被唤作艾斯特的少年正蹲在那儿，表情空洞。
劳伦兹看向他：“艾斯特？”
艾斯特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眼珠里还在流转的血色，这就是个做工精致到恐怖的人偶。
人偶蓦地开口。
“她会住下。”
劳伦兹肯定道：“是的。”
艾斯特看向他：“不适合。”
“她看到了我们，根据法律，她必须和我们待在一起。”
“……”
见艾斯特缩回去不再说话，劳伦兹看向尤金：“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后者歪头，面露疑惑。
“去准备一点人类的食物。衣服也去备一些，莉丝醒来后可能会需要沐浴。”
尤金边应“那我带艾斯一起去”边站起身，突然又想到什么，说：“对了，爱丽丝已经开始比对莉丝的基因，一有结果我就通知你。”
“好。”劳伦兹点头应下。
尤金摆摆手，双手插兜注视着劳伦兹转身离开，才踱步到角落，在艾斯特面前蹲下。
“你还想蹲多久？”
“……”
艾斯特木了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球，看向劳伦兹离开的方向，近乎无声地开口：“他是故意的。”
尤金叹气：“艾斯特……”
艾斯特看着他，又道：“为什么？”
尤金道：“劳伦兹有他的理由。”
“我不认同，他的理由。”艾斯特一字一顿道，“我们不能和人类，住在一起。”
“你又知道什么啊你。”
“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接着，他们齐齐沉默。
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待在客厅的两个身影已经消失，好似从未出现一样。
多洛莉丝是被一阵哗啦啦声音吵醒的。
她半阖着眼，在大脑还一片浑浊时，一道细微的开门声传了进来。
她睁眼，看见抱着一床被子走近的高大身影。
月光清冷昏幽，多洛莉丝看不太清他的脸。
“醒了？”有人开口问她，语气很轻柔，在这样的深夜并不显突兀。
“嗯……”多洛莉丝含糊应了声。
“外面下雨了。”对方走近，把怀里的被子放到床沿边，一边展开一边说，“我担心你冷，所以去给你拿了床被子。”
多洛莉丝半张脸埋进被窝，温暖的热气烘得她又合上眼睛，模糊中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直到一道惊雷劈下。
轰的一声巨响，多洛莉丝猛地睁眼，心脏仿佛骤停了一瞬，随即咚咚咚得飞快跳起来。
她想起来了。
这里不是家，眼前的这个身影也不是爱琳！
不。她早该察觉的。
爱琳才不会给她拿被子！
多洛莉丝彻底清醒。
她扭头看向正在帮她整理被褥的劳伦兹，浑身僵硬。
有一股冰冷的感觉悬在她面上，就像有条毒蛇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是来自天性的克制。
直到一阵响亮的咕咕声传出。
多洛莉丝愣住，劳伦兹也偏过头。
突然一声轻笑。
仿佛被戳中开关，多洛莉丝迅速回过神。
她慌张地缩起手脚，正准备继续当鸵鸟，劳伦兹往前倾身，在月光中露出那张完美又带着笑意的脸。
“厨房里备了吃食。”他眼睫低垂，没有给她任何拒绝机会，“穿好衣服，我们过去吃。”
多洛莉丝没有一点心思关注吃什么。
她走在劳伦兹身后，行动僵硬，手脚冰冷，即便身上披着一件宽大厚实的毛绒斗篷，也丝毫阻挡不了冷气从走动间晃动的衣物缝隙中钻进来。
她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吸血鬼很绅士，没有给她换新的。
多洛莉丝打了个寒颤。
不能再想了。
她这么暗示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发散出去。
走廊两侧悬挂的色彩鲜明的壁画，客厅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以及有自己家两个客厅那么大、装修也非常古典的厨房……
这就是吸血鬼住的地方吗。
好大、好空。
好安静。
多洛莉丝裹紧斗篷，坐在高凳上，只觉得寒意与死寂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她开始想念家里的一切，她的床、她的被子、她的书和书桌，还有爱琳和爱琳扔在地上的空酒瓶子。
可是这里没有，也不可能有这些东西。
这里有的……
只有名为劳伦兹的吸血鬼。
她好想走。
多洛莉丝望着劳伦兹的背影。
她看见他卷起衣袖，似乎想要给她做吃的样子，心里在想。
他会愿意让她走吗？
等下。
多洛莉丝视线追着劳伦兹伸向小冰箱的手，念头忽地一转。
他这是真的要……
给她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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