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巷树/文
202236
多洛莉丝打着哆嗦睁开眼。
四周寂静，听不见任何声响。白色透明的气息从她口中呼了出来，在眼前打着转消散。
她盯着这一幕，猛吸一口气，然后——
“呼”
白雾弥漫，少女眯起眼，唇角勾起，无声地满足于这细小的乐趣。随后她动了动藏在破旧毛毯下的脚，蜷起身体，将双手按在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脚底上。
她又躺了会儿，直到从肚子里传出接连的几声“咕噜”，才慢慢坐起来。
木板床的嘎吱声刺耳响亮，女孩儿恍然未觉，赤着脚踩在地上，刚想用力站起，下一秒便龇着牙扑倒在地。
双脚又麻又痛，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咬，又像被千百根细针扎过。
她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在这期间，冷气毫不留情地透过地面钻入她的血管，势要将这小家伙身体里仅存的温暖全数赶走。
只是可惜，它们没有成功。
多洛莉丝重新站起来，摸黑走出房门。
空气里全是酒的气味。
她小心谨慎，行动缓慢，透过屋内唯一的光线——窗外的月光，避开地上所有的玻璃碎片和酒瓶，走向屋内唯一一张软皮沙发。
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身上盖着一床棉被，头枕着沙发墩，呼吸绵长宁静，身上酒味浓郁。
多洛莉丝蹲到沙发旁边。
“妈妈。”她轻声叫道。
女人一动不动。
“妈妈。”女孩儿伸手，碰了下女人的脸。
女人还是一动不动。
“妈妈——”多洛莉丝提高音量，整个手掌贴到女人脸上，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被狠狠打开。
女孩儿猝不及防，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脸上火辣辣的。
女人打到她的脸。
她有些懵，坐在地上与睁开眼的女人对视两秒，张嘴正想说话，女人便翻身，将后脑勺留给她。
枯草般的脏棕色长发堆在沙发边缘，之后不堪重负般垂落到地面，宛如多洛莉丝高高悬起又落下的心脏。
“妈妈。”多洛莉丝嘴唇挪动两下，又爬向沙发旁边，跪好。
这次她不敢乱碰女人的脸，只是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隔着棉被，轻晃两下：“妈妈，下雪了。”
女人没有反应。
“妈妈……”多洛莉丝又晃了两下，“我好饿。”
伴随这句话话音落下，细响的咕噜声再次从她肚子里传出，而背对着她的女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多洛莉丝悻悻收回手。
其实如果她想继续打扰女人，也是可以的。
但结果不会很美妙。
上次她这么做，女人跳起来就先给了一巴掌，为此她的脸肿了两个多星期。
可是真的好饿。
多洛莉丝又看了两眼女人，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嘟囔道：“你乖一点，妈妈在睡觉，我换个鞋子带你出去吃饭。”
说着走进房间，换了双鞋子，穿上外套，将外套的帽子往头上一盖，出门。
多洛莉丝家住三楼，在一栋旧楼里。
楼梯陡峭，阶梯横截面小，阶梯间距非常高。多洛莉丝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下到最后一层时，手上全是扶手蹭掉的铁屑。
她拍拍手，站在玻璃门后看着外面细雪纷飞，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外面的气温奇异地比里头要暖和。
多洛莉丝裹紧外套，穿过巷子，小心绕过地上的呕吐物与厨余垃圾，往大马路走去。
路上有人看到她，大声打招呼：“哟！小莉丝！”
多洛莉丝假装没听到。
“喂——！”
她加快脚步，但还是没能逃过被人抓住后领。
对方力气很大，也没有留情，这一下扯得多洛莉丝喉间一紧，差点摔倒。
“我和你说话呢，小鬼。”扯住她的男人语气阴狠，视线落到她脸上时一愣，随即高高挑眉，“又惹你妈妈了。”
多洛莉丝想挣脱，但对方到底是成年人，她挣的这两下，活像扑腾的小鸡仔。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惹你妈妈生气。”男人语重心长，细听之下还有些许恶意，“对了，你妈妈上次陪我的钱，我还没给她。”
他咧嘴笑，露出一口肮脏的牙齿：“你帮我带回去。”
多洛莉丝听到，停下挣扎。
男人满意地放开她后领，蹲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
“小莉丝，你多少岁来着？”
他开口，恶臭扑面而来。
多洛莉丝还是没说话，表情更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垂眸，盯着男人手心里那团揉乱的纸钱。男人显然很不满意她的沉默，翻转掌心，手背向上，将纸钱藏起来。
“不回答，我就不给钱了。”他往前凑，鼻尖几乎碰到多洛莉丝时，才停下来。
而后深嗅一口气，咧嘴，再次露出牙齿。
多洛莉丝犹豫了下，虽然妈妈规定过她不准和这条街上的人、特别是男人说话，但这事关妈妈的钱。
于是她小小声回答：“七岁。”
“哦……那快了。”男人气息喷到多洛莉丝脸上，臭气弄得她眯了眯眼，终于受不住地屏住呼吸。
“虽然矮矮小小的，不过也够用……”
他声音轻轻的，脸上露出的笑让多洛莉丝不舒服，即便她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让她感觉很脏。
但是再脏，钱还是要拿住。
然后多洛莉丝犹豫了。
有钱，就意味着她能够吃点热乎的，但妈妈不喜欢她碰她的钱。
可她真的很饿。
多洛莉丝一手抓着钱，另一手按着肚子。
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将钱攒进口袋里，决定去觅食。
翻垃圾堆这种事。
对她而言轻车熟路。
今天非常幸运，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还没人来翻过，多洛莉丝找到了半个烧饼，还有半份面条。
她美滋滋地往回走，脚步比她来时要快上几分。
她都想好了。
饼留给自己吃，因为它刚才被丢在地上肯定已经脏了，面条可以留给妈妈，因为面条装在塑料盒里，肯定不会很脏……
多洛莉丝猛地停住。
她看着挡在面前的男孩儿，刚后退一步转身想走，却又被另一个男孩儿挡住了去路。
多洛莉丝抿住双唇，抱紧手中的食物。
“喂——”
在男孩儿出声的那刻，多洛莉丝猛地抬手。
一张饼脱手而出，冲着眼前男孩子的脸上而去。与它一起冲出去的，还有多洛莉丝。
可能是被丢过来的饼诱惑，又可能没想到多洛莉丝敢这么做，男孩子竟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女孩儿的身影蹿过他身边，被同伴声吸引回来的男孩儿，才猛地骂道。
“草！！！”
多洛莉丝从未跑过这么快。
她抱着食物狂奔，脚下生风，完全不敢停，即便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也不敢放弃。
至少在这里，在这个时候，食物就是她的生命！
她不能把它们全部交出去！
多洛莉丝冲出小巷。
接着，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嘣——！”
多洛莉丝意识黑了一瞬。
当她恢复意识，已经整个人躺在雪地上，浑身因剧烈的心跳发着热。
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
从身体内部开始。
多洛莉丝说不清楚具体哪个部位。
与此同时，她四肢变得沉重，喉咙也生出些许奇怪的感觉，微微发痒。像被人拿着羽毛在上头轻扫。
多洛莉丝用力吞咽了几下，才开始转动头部。
炒面掉得到处都是，饼已经不见踪影。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刚才追着她的那两个男孩子，他们其中之一正捡着这些东西，而另一个，则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目光冰冷。
他蹲下。
多洛莉丝动了动。
他开始翻她的口袋。
“不……”多洛莉丝艰难地抬手，想挥开对方，却反被对方用力打开手。
啪的一声脆响。
然后，对方从她口袋里摸出了那一沓钱。
多洛莉丝躺在地上，看着男孩子们离开的背影，目光呆滞。
吃的没了，钱也没了……
妈妈会很生气的。
她一生气，自己就会被抓进房间里饿肚子，或者被打上几巴掌丢出屋门。
这个天气，她肯定会死在外面。
但是……但是……
妈妈还不知道她拿了钱，她完全可以假装没有拿到钱。可那个男人如果遇到妈妈，跟妈妈说钱的事情怎么办？
那，那她可以说钱被抢走了。
能行吗？
妈妈会很生气吧？
就在这时，多洛莉丝听到一个细小的“嘭”声。
从她后脑勺传来。
两秒后，多洛莉丝慢慢扭头，看向面前黑色的庞然大物。
是车。
那辆撞到她的车。
思维开始转动，多洛莉丝仿佛从这眼中汲取到一股莫名的力量，用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
眼睛被亮起的灯泡刺得落泪时，在车子正前方，直直站住了。
——想走，就得从她身上碾过去。
多洛莉丝心跳加速，身体发热，口腔里唾沫泛滥，但都被咽下去。
对着散发暖意的刺眼灯泡，她有些兴奋，但更多是紧张地开口。
“你，你撞到——”
“叭！”
多洛莉丝被这震天的喇叭声吓得肩膀一抖，登时想打退堂鼓。
但转念想到妈妈，她又坚定道：“你撞到我了！”说着高举一只手，回忆着之前看到过的事例，对着车前盖用力拍下：“赔钱——”
手落到车前盖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多洛莉丝迅速缩回手，只觉得手心刺痛，飞快蔓延至指尖与手腕。
她握着自己发麻颤抖的手，鼻子都红了。
这时，哒的一声轻响。
从车后座走下来一个人。
车灯也随之熄灭。
多洛莉丝满眼通红地抬眸。
然后愣在原地。
疼痛感消失了。她直勾勾看着那人，下巴随着对方走近不断抬起，在脖颈与脑袋的角度几近接近四十五度时，停下。
她张了张嘴，声音如同从口中呼出的白雾，幽微，脆弱。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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