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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心魔


尸山,血海,刀锋,嘶吼……

        眼前像是有一层血纱,衬得天地之间殷红一片,使他找不到前路。前面那个疯癫的人是谁?程澜看不清,他只看到赤云河边破败的军旗,插在死去将士成堆的尸首上。

        “不——将军——”耳边似是有人在叫自己,程澜回眸,但又什么都看不见。

        前面那人依旧狂舞着利刃,麻木得像是傀儡,一剑一剑刺穿了身边人的胸膛。

        “将军,你醒醒——”一伙人悲伤唤着。

        程澜焦急万分,他心中清楚,那伙人似乎都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个杀人狂魔。他好想上前阻止这场厮杀,可脚下却像是被栓了千斤铁锁,怎么也动不了。

        正当他心力交瘁时,那人突然转过脸来,程澜脑中顿时炸了一声响雷。那杀人魔竟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脑壳撕裂般得疼,程澜抱头蹲下。是他!他才是那个杀人魔!

        “小澜,小澜……”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程澜猛然回过神。

        “小澜,你醒醒……”清润温柔的声音声声砸在心头,唤醒了他沉睡的记忆。

        “你有没有小名,或者我唤你小澜可好?”记忆中,那个清冷如月的男人眉梢含情,一本正经地问自己。

        程澜揉了揉额头,这声音是……阿尧?

        周边的红纱顿时隐去,尸山血海像是泼墨画般变得模糊不清。程澜费力地睁开眼,只见顾云尧逆光坐在床前,整个人被光晕笼罩,美得如同谪仙。

        “阿尧……”程澜呢喃出声。

        “你醒了!”顾云尧又惊又喜,眼眶不禁有些酸疼。

        程澜只觉脑袋嗡嗡地响,待触及到顾云尧温热的手心时,他才觉得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程澜皱了皱眉。

        顾云尧静静地看着他,温声道:“你现在很虚弱,先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专心把身子养好。”

        程澜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我们这是在哪?”

        “在南越。”顾云尧答道,“来,先把药喝了。”

        程澜看着浓黑的药汤,已然没了先前的嫌恶,只乖乖顺着顾云尧的手把药喝了。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

        顾云尧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轻声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程澜闻言,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些片段,可只要他一细想,脑袋就像不断被人敲击般隐隐作疼。

        “我记得……我出兵南疆……我应该是在战场上,怎么会在这里?”程澜疑惑。

        顾云尧知道他这是把战场上发生的事都忘了,只好耐心解释道:“战争已经结束了。”

        “那我打赢了吗?”程澜问得小心翼翼。

        顾云尧看了他许久,轻轻摇头,“没有,你输了。”

        他输了?程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停顿片刻后,程澜猛然回过神,一把抓住顾云尧手臂,“我是怎么输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南疆呢?他们攻破南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是不是挥军北上了?”

        顾云尧被他抓得生疼,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面对程澜的连番追问,他原先想好的回答竟全然无用。

        “程澜,你听我说。”顾云尧安抚住程澜紧绷的手,努力组织着语言,缓缓道:“南境虽然败了,但并不全是你的责任。如今皇后扶持四皇子入主东宫,割让云州五城与南疆议和,她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清楚。陛下病重,皇后掌控皇城,她打算与新任太子逼宫夺位,徽宁现在已赶赴西黎借兵,京中虽有禁军,但皇后身边还有一个悬镜司,眼下大宣岌岌可危,你要赶紧振作精神,随我回大宣去。”

        顾云尧的话信息量太大,程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议和?”程澜拧眉,大宣何时需要与他人议和?况且南疆觊觎大宣多年,怎会因区区几座城池就放弃入主中原的机会?

        “京中的那些朝臣们呢?就没一个站出来阻止吗?”

        顾云尧顿了顿,又将明景崇撞殿、林敬辞官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程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看来皇后是铁了心要灭了大宣。”程澜挣扎起身,“南境还剩多少兵马?我们这就回去。”

        顾云尧一把按住程澜,“你先别这么激动,你这身子最少还要养上两三日。趁着这些日子,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才行。”

        程澜经顾云尧一提醒,脑中顿时清醒了不少,“你说的对,我差点糊涂了,不能这么贸然回去。”

        沉吟片刻,程澜又道:“皇后之所以敢逼宫,说到底是有霍骁这张牌,但我始终想不通,霍骁一心忠于皇上,怎会这么轻易倒向皇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把柄,你让项英传封信回醉月楼,让金姨帮忙查查。”

        顾云尧眉间一顿,道:“你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醉月楼被人烧了,金姨她……死了……”

        “什么!”程澜愕然,“怎么会这样?”

        “金姨的身份本就不一般,一旦她向你泄露某些事情,这便犯了大忌,自然就惹怒了原先那位主子。”

        对于皇后的手段,顾云尧再清楚不过。金姨原本是她安插在程澜身边的一步助棋,帮他掌握京中情况,可如今一旦倒戈,被她认定是弃子,这个女人就绝不会手软。

        “咳咳……”程澜一时急火攻心,怒咳了两声。

        顾云尧忙拍着他的背,替他抚顺气息,劝道:“从这到京城还有一段时间,你先顾忌着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程澜心中诸事杂乱,即便听了顾云尧的宽解也还是辗转难眠。他想不通局面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又该如何才能破此僵局?

        虽这样想着,但他脑子依旧昏昏沉沉,记忆混沌一片,若不是夜夜有顾云尧守在他身边,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梦。

        这样烦忧着过了两日,程澜渐渐感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阿尧,你的腿……何时好的?”

        顾云尧羽睫轻眨,一脸从容道:“你走后,是阿落帮忙治好的。”

        “可阿落不是说……”

        “怎么?”顾云尧佯装不悦,“你难道不希望我腿伤能好?”

        程澜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腿能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行了”,顾云尧温声道,“快把药喝了。”

        程澜不再多问,心中虽是还有许多疑惑,但眼下他一心只想赶着回京。

        顾云尧终是拗不过他,只好匆匆向南越王辞行。

        程澜本欲沿南境官道走,可随即想到南境已被攻破,只好绕道而行。

        回程路上,程澜想了又想,终是沉声开口:“阿尧,你实话告诉我,南境大军到底还剩多少?”

        顾云尧握着缰绳的手一顿,望向程澜的眼眸泠泠如水,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哀伤。

        “一个都不剩了?”程澜声音微颤,带着些沙哑。

        ……

        是了,若是有一个南境男儿,他也定会拼杀到底,绝不后退,怎会眼睁睁看着敌军铁骑踏入疆土。

        “那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程澜想不明白,既然南境全军覆没,怎会独留他一人?

        顾云尧低声道:“是南疆把你抓去做人质,可能另有他们的目的。”

        “这帮狗东西!”程澜沉下眉,恨恨怒骂,“这笔血债我要不讨回来,还真没脸去见南境兄弟!”

        说完,程澜勒紧缰绳,怒喝一声,策马疾驰而去。

        烟沙滚滚,顾云尧看着远去的身影,心中漫过一阵忧伤,有些事与其等他自己想起,不如早早告诉他……

        二人快马加鞭,等到赶回京城时,久违的春信通过柳树枝丫悄然展露在人们眼前。

        可没有人在此时欣赏初春之景,眼下这暗流涌动的京城早已没了往日的生机。

        “等等。”顾云尧牵着马在一街角处停下,捡起地上的一截竹竿,端详道,“这是……长生?!”

        程澜回眸,揭开帏帽一角,只见那竹竿仅有半寸长,可一头却削的极为锋利,上面还带着血迹。

        “阿尧怎么知道是长生?”

        顾云尧回眸:“你可还记得去年生辰,你送给长生的那只墨玉老鹰?”

        程澜颔首。

        顾云尧起身道:“长生很宝贝它,醉月楼出事后他去找微月姑娘,身上也带着这只老鹰。他嫌用木枝做暗器没什么杀伤力,便让我给他换样东西,这里面的竹竿还是我帮他削的。”

        顾云尧神色一凛,“这孩子一定出事了!”

        二人交换下眼神,随即翻身上马。“阿尧,你去西市街,我去东市街,一个时辰后在你家门口的大榆树下会合。”

        顾云尧点头,也没来得及多想,转身向西市街而去。

        程澜也没有耽搁,一路沿着东市小心寻找。路过酒肆时,忽有几句闲言飘进耳中。

        “这等人渣早就该死了,他要是还有脸回来,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他!”

        “人家本就是南疆人,既然去了故土哪还会再回来?”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是那个德行,母亲又是异族,他能好到哪去?”

        ……

        接连不断的恶语涌入耳间,程澜脑壳开始隐隐作痛,他们在说谁?谁是叛徒?

        扶着头靠在墙边稍歇了一会,程澜定了定神,又往前走了一截,忽见不远处,一群人围在角落里,对地上的人大打出手。

        人群中传来几声咒骂:

        “这么维护那头南疆恶鬼,难不成你也是奸细?”

        “这小子就是贱骨头,分不清是非,镇南王坑杀十万士卒,叛投南疆这都是事实,若不是他,大宣能变成现在这样?”

        “跟他说这么多干嘛,给我往死里打!”

        ……

        程澜忽然感到一阵耳鸣,不知从哪里传来嘶吼声、兵戈交战声……伴随着脑海中的片段迅速交织。

        “程将军不是叛徒!他不是!”躺在地上的少年愤然出声,带着少有的倔强。

        程澜摇了摇眩晕的脑袋,跌跌撞撞地走向人群。

        “哪来的龟孙,瞎管什么闲事?”一人见程澜走来,不耐烦道。

        程澜没有多言,手臂轻轻一挥,那人便被撂倒在地。众人见状,随即一拥而上,可这伙市井闲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两下就被踢翻在地。

        一伙人悻悻地看了程澜两眼,自然没认出眼前人是谁,只当遇到个武功高强的高人,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将军……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程澜回过头,只见长生一脸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呆了半晌后才惊讶开口。

        说话间,程澜被长生一把抱住,帏帽前的遮纱轻摇,脑中的片段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们方才在说什么?”程澜强忍着脑中痛意,“又为什么打你?”

        长生委屈道:“我听他们污蔑将军,还不断往府里扔石头,就和他们争论了几句……”

        往府里扔石头?程澜蓦然抬眸,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站的地方,正是镇南王府的大门口,只是眼前的场景破败得让他不敢相信。

        原先黑底金边的匾额早已被拆下,两道显目的封条将掉了漆的大门死死封住,入目之下,蛛网遍布,萧索凄凉。明明是草木初生的时节,可这府宅门口竟是荒草丛生,毫无生气。

        程澜恍然,镇南王府这是被……抄了?

        怎么会这样!一种剧烈的痛感瞬间涌上脑门,那些破碎的片段渐渐连成整体,形成完整的画面……

        “是我……居然是我!”程澜瞪大眼睛,惊恐失声,“是我杀了他们……”

        脚下一踉跄,头上的帏帽随之滑下,程澜痛苦地双手抱头,宛如游魂般顺着墙角坐下,那张因悲痛而扭曲的脸深深埋进手肘,整个身子不住地发颤。

        长生被程澜的举动吓到了,只好呆呆站在一旁。

        正不知所措时,忽听道路那头传来马蹄声,长生回眸,只见马上之人风尘仆仆,虽是戴着帏帽,可那清逸修长的身姿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师父!”长生眸光一亮。

        顾云尧下马打量了眼长生,“你没事吧?”

        长生摇头:“我没事。师父,你的腿……”眼见顾云尧行走自如,长生着实感到吃惊。

        “哦,师父的腿伤好了。”顾云尧匆匆解释道。

        长生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而回眸:“程将军他……”

        顾云尧顺着长生的目光看去,只见程澜蜷在角落里,浑身颤抖。他方才去西市街的路上就觉得不对劲,程澜沿着东市一定会经过镇南王府,若是他看到府宅前的一切,该会怎么想?

        一想到这,顾云尧就匆忙往回赶,可没想到眼前的景象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他怎么了?”顾云尧按下心中的不安,轻声道。虽是问长生,但眼睛却一直落在程澜身上。

        长生老实将方才所见讲述了一遍。

        顾云尧心下了然,看来程澜是想起什么了。

        脚步轻移,顾云尧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缩在角落里的人像受惊的小兽,忌惮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顾云尧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轻轻扶上了颤抖的背。

        “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温柔的声音带着几许心疼,程澜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木然空洞,可说出的话却令人陡然心惊。“是我杀了他们,南境十万大军皆是死于我手。”

        顾云尧黯然摇头,定定道:“不是,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因为中了惑心蛊,所以才失了心智,南境将士不会怪你的。”

        “惑心蛊?”程澜像是听到什么令人胆寒的东西,蓦然抓住顾云尧的手臂,“你是说我身上有我父亲当年中的‘惑心蛊’?”

        顾云尧无意再隐瞒下去,点头应道。

        程澜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原来也是皇后手中的棋子,那个他曾经最亲近慈爱的姨母,竟以这样残酷的方式给了他致命一击。

        “你既然知道我身上有惑心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程澜神色复杂地望向顾云尧。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他最信任的人为什么要瞒着他?

        这声质问击得顾云尧哑口无言。

        “我……”顾云尧犹豫再三,刚想开口,忽听程澜发出一声自嘲,道:“我在说什么傻话,你就算告诉了我又能怎么样?这惑心蛊既为万蛊之王,世上应该也没有破解之法吧。”

        “不是的!”顾云尧凄然抬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相信我,给我些时间,我会有办法解了你的蛊毒。现在京中耳目众多,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程澜沉默。

        顾云尧知道他这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与长生将程澜扶起,本欲还回到自己的小院,可一想到皇后也许会派人在附近监察,便改道而行,在城北不起眼的街巷找了家客栈。

        “长生,去外面打盆水,再拿些吃的进来。”顾云尧吩咐道。

        “好。”长生接过木盆,知道顾云尧与程澜一路辛劳,丝毫不敢耽搁。

        客栈房间不大,布置的倒还算干净。

        顾云尧将程澜扶在椅子上坐下,俯身蹲在他身前,仰视着那双木然的眼睛,“我知道这一切令你无法接受,你心里若是难过,就只管怪我吧。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蛊毒的事,也许你会有所防备,也许南境就不会兵败,也许十万将士就不会阵亡……”

        顾云尧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低了下来。他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不是他一手造成的,更不知道经过这些,程澜会如何看待他。

        空气沉寂了几秒,可顾云尧却觉得这无声的沉默有如千年那么漫长。

        程澜面容无波地望着顾云尧,眼睛里却没有焦点,只落下一声无力的轻叹:“阿尧,我累了。”

        顾云尧轻抚上他的手背,苦涩地勾了勾唇角,“那就睡吧,我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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