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鬼蜮
与南疆作战已不是第一次，可这次的局势却显得格外紧张。
大宣朝局不稳，后方粮草供应紧迫，这场战争只能速战速决。
赤云河划分两国疆土，河岸东边有一处山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以此作为埋伏点最合适不过。
天色微明，程澜率大军早早埋伏在山谷两侧，只等项英把敌方引入谷中，一举歼灭。
南境气候湿热，即便是二月里，接近正午的阳光也能把人蒸出汗来。
程澜定定伏在山坡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处，不久便浸湿了领口，坚毅的目光却紧盯着入口处，生怕错过什么风吹草动。
他知道此仗的重要性，一旦败了，引起敌军后方的注意，对方群起而攻之，那便是功亏一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奔腾如雷。项英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里，身后的傀儡大军青面獠牙，如同鬼面，挥舞着刀剑而来。
手起刀落，落在后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傀儡军的屠刀嗜血凶残，疯狂啜饮着刀下亡魂的鲜血。
等等，再等等……程澜的眼神灼如星火，犀利如鹰，紧紧盯着前方，不敢怠慢半分。他知道，只有当敌军真正落入埋伏点，他们才能群起而攻之。
一步，两步，三步……当傀儡军终于全部进入峡谷腹地时，程澜握紧的拳头蓦然松开，他知道，时机到了！
正当他想要抬起手臂发号施令时，忽觉一阵天地转，脑壳震裂，眼前的事物瞬间变得极为扭曲，不成人形。
“将军，将军！”贴身副将见程澜状况不对，急忙上前查看。谁知程澜忽然一声嘶吼，掏出手中宝剑转身便砍向副将，那副将没有防备，竟被程澜当场穿胸而死。
附近的士兵们见状早就慌了手脚，山谷一侧顿时一阵骚乱。傀儡军脑袋迟缓，并没有发现异常，只顾将前方部队赶尽杀绝。
两侧的士兵们迟迟等不来程澜信号，一时也不敢妄动，只好眼睁睁看着山谷里的兄弟奋力厮杀。
忽听一声哨响，南疆的后方部队竟在此时从山谷四方大杀而来，呈“口”字形将程澜大军紧紧包围。
怎么会？！项英瞳孔震惊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敌军，一时难以相信，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
顾不上思索太多，脸上温热的液体不断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又是一刀袭来，项英蓦然感到手臂一阵刺疼。
这是一场胜算渺茫的厮杀，前有猛虎后有恶龙，但他却没有感到心慌。尽管不知道程澜为何没有发起号令，但项英此时相信，程澜一定会力挽狂澜。
“将军叛变了！”
人群中不是谁高喊一声，让本就群龙无首的军队瞬间土崩瓦解。
项英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脚下，程澜满目猩红，神情癫狂，像是个杀人机器般漠然挥舞着利剑，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有往日的亲信想要上前劝阻，可全都无一例外，生生死在血剑之下……
怎么会这样？！项英彻底崩溃，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不相信那挥剑乱砍的人竟是程澜！
“不——将军——”项英疯狂地冲出包围，也顾不上前方汹涌而来的傀儡军，他只想赶到程澜身边，叫醒他……
“刺啦”一声，冷刀没入胸口，眼前的一切陡然变得猩红。倒下去的瞬间，项英蓦然想起，京中有位姑娘还在等他，等他回去娶她……可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嘶吼声，惨叫声，悲泣声……声声透着惨烈。
漫山尸骸，血染草木，人间炼狱……
南境天空的乌云像是陡然被染了血，变得赤红一片，几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乌鸦盘旋在山谷上空，见证着这场惨剧……
“报……”有快马传书进入宫城，传信官气喘吁吁，声音颤抖道：“镇南王大败，南疆傀儡军已杀入云州，不日便要起兵北上！”
“什么！”满朝哗然。
林敬手持玉笏率先道：“镇南王一族世代守卫南境，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如今怎会兵败！”
传信官道：“前线幸存的将士说，是镇南王临阵叛变，顿生癫狂，斩杀军中亲信十余人，南境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啪嗒”一声，玉笏摔落殿前，震得人心颤，林敬不由后退两步，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胜败乃兵家常事，林卿为此殿前失仪，实在有失体统。”珠帘后传处皇后冰冷的声音。
四皇子心中倒没有多大波澜，他既为东宫太子，皇帝病重，此时理该出面主持大局。“本宫问你，镇南王现在何处？此等重罪，理应重罚。”
“回太子殿下，镇南王他……不知所踪。”
此语一出，众人又倒吸了口凉气。对于镇南王是否真的叛变，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南疆人狡诈，或许是镇南王中了他们的诡计也未可知。但如今人都已经找不到，又谈何问罪？这样一来，反倒把叛变的罪名坐实了。
“眼下局势危急，诸位大人有何看法？”四皇子道。说到底，他也不想看到南疆挥兵北上。
明景崇再也按捺不住，道：“依老臣之见，理应召集人马，抵御外敌，老臣愿与大宣江山共存亡！”
“臣等愿与大宣江山共存亡！”几位尊崇明老先生的大臣拱手附和，但大多数人还是面面相觑，沉默不言。
“那就按明老……”四皇子刚开口，皇后冰冷的声音蓦然打断了他。
“敌军不日就要北上，我大宣这一年多来边境战火不断，又遭水灾瘟疫，兵力早就不足，如今人心涣散，怎可再起兵作战？到头来只会枉送了性命。依本宫之见，还是主动求和，将云州以北五座城池作为和谈之礼送与南疆，求得一时太平。”
此言一出，明景崇立即反驳道：“娘娘，此事万万不可！我大宣雄踞九州多年，还未曾向哪国低头，难道如今竟要向小小南国之君割让土地，不战而退吗？”
“明老先生这话错了”，皇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我大宣兵力不足，岌岌可危，本宫承蒙陛下看重，照看太子监国，如今为保安稳，本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要我皇室血脉不绝，便有机会以待来日。”
说罢，话锋转向四皇子，“太子，你说是不是？”
四皇子眉心一凛，心中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这个女人的扶持，现在自己既然被她所控，就不得不低头。
“母后说得极是，就依母后之言办吧。”
“殿下！万万不可啊，一旦开了此先河，南疆鼠辈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吞我大宣土地，到时山河破碎，悔之晚矣啊！”明景崇跪倒在地，满面悲愤。
“明先生许是年纪大了，竟在这里危言耸听，诅咒我大宣江山！”皇后愠怒出声，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明景崇忿忿道：“老臣所言皆是为了大宣，太子殿下既为储君，难道就不为大宣国威考虑？边境数万将士皆是为了守卫疆土而死，难道我大宣的子民就不能为了国家血战到底吗？”
明景崇的一番话并没有在四皇子心中激起丝毫涟漪。在他看来，任何事物都比不上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他所谋的是要伺机而动，找机会摆脱皇后的控制，届时他便会成为真正的大宣之主。眼下若真能换得一时太平，倒是可以为他多争取些时间。
“明先生多虑了。”四皇子淡漠出声，摆摆手，示意宫人将明景崇送下去。
可明景崇哪里是服软的主？心中悲愤涌上，直言道：“老臣曾辅佐三代君王，被先帝拜为帝师，如今虽已过古稀之年，但蒙陛下垂怜，准我入主尚书房。老臣自入仕以来没有一刻不将国事君恩放在心上，眼下正值危急存亡之际，老臣实在不忍见大宣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一番慷慨陈词下来，更加激怒了珠帘后的皇后，“本宫看明先生是有些老糊涂了，竟倚老卖老起来。陛下命太子主持朝局，储君做什么决定难道还要看您老人家的眼色吗？太子，还不快与内阁拟议文书，以免时局失控。”
四皇子淡淡颔首，不再多言。正欲与内阁商议之际，忽见明景崇颤颤巍巍起身，激愤道：“老臣这就去见陛下，他程家的天下若要毁，也得毁得明白些！”
“拦住他！”四皇子话音刚落，禁卫军随即出现在门口，将殿门堵住。
“明老先生这是想以下犯上吗？”皇后步伐端庄地从帘后走出，精致的眉目不见怒色，但说出的话却隐隐泛着阴寒。
明景崇望着皇后看了半响，终是愤然出声：“自古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打着陛下的旗号对朝政指手画脚，到底是何居心？”
皇后冷眼扫向明景崇，唇边泛出讥笑：“本宫是何居心？明先生当堂叱喝，对本宫无礼，更视一国储君为无物，此等忤逆犯上，难道不是想颠乱朝局，图谋我大宣江山？”
“你说什么？！”明景崇又惊又怒，他生平最恨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没想到如今竟被人栽赃嫁祸，无故冠上欺世叛国的罪名。
“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娘娘何出此言？！”
皇后蓦然冷笑：“你与镇南王曾有师徒之谊，你素来赏识他，私心想扶他上位。故而多年来结党营私，笼络朝臣，觊觎东宫，如今镇南王叛变，你便想破釜沉舟，拉众人陪葬，此等用心真是险恶至极！”
“你……血口喷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明景崇的脸顿时涨的朱紫，脚步虚浮不稳，眼见就要倒下。
“明大人！”林敬急忙上前掺扶。
皇后继续漠然道：“镇南王虽为本宫外甥，但他阵前叛变，罪不可恕，本宫也不好偏袒他。如今国家危难，明先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出兵，置大宣于险境，这难道不是意图颠覆我大宣，扰乱朝局吗？”
明景崇粗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一把甩开林敬的手，满目决然：“想不老夫清白一世，今日竟被冠上这等罪名。既然国将不国，老夫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说着，双膝跪地，仰天悲吼道：“先帝英魂在上，今日我明景崇愿以腐朽之躯血洒金殿，以祭先帝的恩德，九泉之下，老夫自会当面向您谢罪！”
话音刚落，只见明景崇愤然起身，一头撞向金殿玉柱，只听一道闷响，随着金殿的回声震彻宫闱。
身体沿着金柱滑下，仿佛在撞击的一刹那，这位老臣就已经气息断绝。
众人愕然，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位三朝元老竟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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