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传闻
皇城帝都。
物华天宝，王气蒸蔚，一派繁华盛景。
一辆青篷双辕的马车自宫墙内缓缓驶出，沿着宫外大道驶进了喧闹街市。
勾栏瓦舍里人声鼎沸，说书人正讲述着当下京中最热闹的新闻：“话说本朝镇南王，半月前大败辽国八万铁骑，凯旋回朝，龙颜大悦，官拜护国大将军，赐婚于徽宁公主，本是天赐良缘，可这位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却果断拒绝了这门亲事……”
看客们纷纷热议，谁人不知大宣朝的徽宁公主国色天香，冠绝天下，又是宣帝唯一的嫡女，多少王孙公子想一睹芳泽，眼下这样的人物却被果断拒婚，这实在令人费解。
坊间的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其中一个最惊人也最可靠的说法是：这位将军常年征战在外，不近女色，怕是患了隐疾，恐有“不举”之症。
“我猜多半如此，这位将军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
青篷马车掀起一角车帘，几句闲言无意间飘了进来，车上人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走吧。”
车夫驾马挥鞭，继续前行。
转过两条街市，驶入一条安静宽阔的路道，马车缓缓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人下了马车，清冷的眼眸望向府前门楣，只见上面挂着金边黑底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镇南王府。
守门的一个小厮连忙上前接过医箱，迎面笑道：“想必您就是顾太医了，清早宫里就传来口信，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顾云尧点头为礼，跟着小厮缓步进了府邸。
“将军一大清早就去了校场，您且在花厅用茶，小的这就派人去通报。”小厮如玉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解释道。
顾云尧打量着四周宅院，只觉人影伶仃，庭院寂寥。
“贵府与京中其他王府相比，倒是显得清净。”
如玉笑着点头，机灵答道：“顾太医有所不知，我们将军性喜清净，嫌府中人多眼杂，就打发了多余下人，只余下小的这几个守门修园的。”
顾云尧微微颔首，“将军品行果然不同于旁人，你且去通传，我在这等候就好。”
打发了小厮，顾云尧随手在花厅一角坐下，端起桌边茶碗细细品了起来。
他怎会不知这位将军的脾气秉性，自十六岁随军出征，那人就一直这般深居简出，哪怕官拜一品将军，府中静得仍不像有人居住。
这么多年，竟一点没变。
风吹叶落，枯叶掠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明显。
顾云尧不由想起方才路过瓦舍时听到的那句传言：“将军恐有‘不举’之症”，又想着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心中莫名觉得好笑，一时出神竟没发觉已有人走了过来。
“何事让阿尧这么开心？”
清越舒朗的声音蓦然响起，顾云尧随即抬眸，只见程澜跨步走进花厅，一身黑边束腰红袍贴合着他的身板，衬得风姿卓然，英俊挺拔。
顾云尧不禁看得有些失神，待回神时，却正巧撞进了对方缱绻明亮的星眸里。
“程将军。”意识到自己失态，顾云尧忙敛眸起身，俯身行了一礼。
程澜没有理会顾云尧的礼数，只云淡风轻地向前走了几步，唇角微扬。
他记得，方才眼前人可不像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
那是极为少见的顾云尧，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冷，只是出神地拨弄碗底茶叶，一双秋水眸笑意盈盈，眼角的小小泪痣在秋阳中显得愈发魅惑，微微勾起的唇角如风拂春水，不经意间撩拨了看者的心。
程澜这样想着，不由缓步走到顾云尧身边，笑着耳语道：“方才阿尧是看我入迷了吗？”
顾云尧忙下意识后退两步，避开他凑上来的身子，只觉耳尖有些灼热，“下官失礼，请将军见谅。”
见顾云尧这般模样，程澜不免想再逗逗他，“失礼倒是没有，失笑才是真的，方才……阿尧是在想我吗？”
顾云尧猛一抬头，只见程澜笑得暧昧，如此露骨的话语，他怎么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
定了定神，顾云尧正色道：“下官今日前来，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将军请平安脉。”
两句话说得恭敬得体，却又淡漠疏离。
见顾云尧又恢复了往日例行公事的模样，程澜有些不快地扬了扬眉，“好端端的请什么平安脉？”
一旁的如玉见状，连忙上前耳语了几句，程澜听后弯了弯唇角：“既然姨母这般记挂我的身体，那就请顾太医好好诊治诊治。”
顾云尧没有理会他眼中意味不明的笑意，恭敬地取出脉枕垫在他腕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一方白色丝帕覆在他腕上。
“这样怕是诊的不够确切，还是免了吧。”程澜掀起手腕上的丝帕，眉眼间尽是戏谑。
顾云尧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脉搏。
虽常年征战在外，但程澜的皮肤并不黑，手腕处骨骼鲜明，能明显看到淡青色的筋。指尖覆上皮肤的瞬间，顾云尧感到一阵温热，那是皮肤下流动的滚烫血液，不停跃动的脉搏一下一下随着指尖的触感传进胸口。
顾云尧诊得用心，一直没有抬头，但他却能明显感受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越来越近。
心神浮动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呵气，忽而，顾云尧只觉耳根一热。
“你……”顾云尧指尖微颤，一把推开了一脸坏笑的程澜，“沙场上历练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个正形？”
程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用只能让二人听清的声调低低道：“谁让阿尧认真起来的样子这般可爱，让人欲罢不能。”
真是没脸没皮！顾云尧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蓦然回头，发现方才还站在角落里的如玉早已识趣地跑没影了。
“将军身体康健，下官告退。”顾云尧心下无奈，默默收回脉枕，清冷的眸中浮上了一层少见的波动，旋即又消失不见。
见顾云尧起身要走，程澜伸手一勾，一把将他揽住：“阿尧可诊明白了？”
顾云尧感到握在腰间的手掌强健有力，自己一时竟难以挣脱，只好耐下心道：“将军这是何意？将军身体无恙，下官诊的明白。”
“是吗？”程澜手上暗自发力，将怀中人搂得更紧，薄唇吐出的话却轻佻至极，“一年不见，阿尧都不想我吗？”
温热的气息沿着耳廓一点点蔓延，不由激地顾云尧身子一颤，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程澜又道：“外面那些传言听听也就罢了，回去转告姨母，劳烦她挂心。”
顿了顿，程澜又轻飘飘补了一句：“再说我‘举不举’，阿尧还不知道吗？”
尾音的几个字程澜故意说得很轻，像是一片羽毛似有若无地撩拨着怀中人。
顾云尧的耳尖早已红透了天。
下意识察觉到程澜的唇在慢慢靠近，眼看就要覆上自己的脖颈，顾云尧蓦然侧头，趁对方分神反身一转，灵巧地脱离了桎梏。
程澜先是一惊，随后了然一笑，堪堪收回手，云淡风轻道：“许久不见，阿尧的腰还是这般纤细，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顾云尧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理了理衣襟，定下神正色道：“你这般贸然拒婚，实在不妥。”
程澜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但听到他不再称自己为“将军”，还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有何不妥？”
“皇后娘娘毕竟是你的姨母，徽宁又是她唯一的女儿，贵为一国公主，你这样果断拒婚怕是扫了皇家颜面；再者，你虽为陛下义子，但常年在外，京中势力到底薄弱些，若想与太子抗衡，少不了皇后的扶持，这样不给她留情面将来难免生出嫌隙。”
顾云尧说得条分缕析，句句切入重点。
“果然，还是阿尧最会为我着想。”程澜起身，缓步踱到顾云尧面前，声音却渐渐冷了下来：“可阿尧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娶了徽宁，那之后呢？我是跟她坐实夫妻之实，还是把她像件物品一样摆在这王府里？”
顾云尧没有说话，他的确只为他想着眼前，至于以后……
“罢了，是下官多言了。”顾云尧轻叹一声，淡淡垂下眸，俯身作了一揖后转身便要离开。
程澜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我以前当徽宁是妹妹，将来也是如此，我与那些人之间的争斗，不能让她作为牺牲品。再说即便没有这门亲事，该走的路，该做的事，我也依然会走下去。”
秋风吹过，几片梧桐叶悠悠地打着旋，飘进了廊檐下。
顾云尧望着萧瑟的庭院，忽而陷入了沉思。
自己这副身子还能撑多久，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知道，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可听程澜的语气，这家伙显然是要一条路走到底了，既然如此，他自然是要陪着他的。
自从十岁那年的一场初见，他便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枯叶随风飘进了胸前的衣襟，顾云尧感到一阵寒意，随即浅浅地勾起了唇角：“既然回来了，就将院子好生打扫一下，别弄得像无人居住的荒宅似的。”
“啊？”顾云尧的话题转的太快，程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我多说无益。”顾云尧转过身，清浅的笑意仍旧挂在唇边，“此次前来，的确是皇后娘娘记挂你的身体，我回去如实禀报后自可打消她的顾虑，可这京中的传言恐怕没那么容易平息，你可得好好想想应对之法。”
见顾云尧一改方才的冷淡，程澜也不由弯起了唇角：“这个阿尧自可放心，我与你打个赌，不出三日，这坊间的传闻定会焕然一新。”
“嗯”，顾云尧像是早猜透程澜心思似的，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赌我就不打了，你程将军的手段我还是知道的。”
程澜原本还想着与他打赌胜出后能得些什么好处，谁知顾云尧竟是这样一副态度，实属他意料之外。
“将军留步，下官告辞。”府门外，顾云尧举止得体，客套几句过后转身上了马车，俨然一位尽职尽责的医官。
程澜见他转而又换了副面孔，心中不由感叹：这忽冷忽热的男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马车行过，无人在意的街角暗处，一道黑影转身消失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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