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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4 一修


>事情陷入僵局,卡尔尤斯单手揣兜等着看好戏,奥托对性感泼辣的维奥拉更加感兴趣。海因茨皱着眉抽烟,左手拎着军帽,头顶柔顺的金发服帖地贴着头皮,有一点过长,他该去理发,在圣伯纳街转角,意大利人的理发店精益求精,必将令他成为第六装甲师最英俊的男人。

        “希尔盖?”

        “是……是的长官!”

        “把枪放下,跟我来。”

        “是,是的,这就来。”可怜的党卫军青年,一头雾水地卸下枪,对于这位高大傲慢的少校先生,他由衷地感到恐惧。

        海因茨顺带捎上素素,“这位……这位来自亚洲的小姐,我想您不介意跟我上楼,以便进一步了解案情。不必惊慌——”他稍稍侧过脸,看着满脸焦急的维奥拉,用流利的法语说,“作为一位绅士,我绝不会让美丽的女士受委屈,以我的姓氏保证,马肯森,海因茨·冯马肯森。”

        说完向左侧退后半步,左腿并右腿,让刷得通亮的黑色军靴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接着弯下腰,持帽的手向前引领,作出一个礼让的姿势,“请吧,东方小姐。”

        没有给素素任何机会拒绝。

        更没有人敢,外表的谦卑有礼正好展示着骨子里的傲慢自大,就连维奥拉也选择退后,缄默。

        素素跟着他,右侧是与她争执拉扯过的党卫军希尔盖,三人脚步沉重,在各种不同的目光注视下走上阁楼。

        一进门,希尔盖立刻开口指证,“就在这个房间,长官。犹太人与这个黄皮婊*子就在这里脱光了衣服滚在一起。”

        希尔盖带着东欧口音的德语节奏混论,素素好几个音都没听懂,也因此避开那些刺耳的羞辱词。

        海因茨自始至终保持神情不变,根本就是一块浮冰,与他的长官邓尼茨毫无区别。他抬手向阳光落下的地方指了指,示意希尔盖,“过去,跪下。”

        “长……长官……”希尔盖浅金色的眉毛和瞳孔在眼光下变得几乎透明,他充满了恐惧,迟迟不肯弯曲膝盖。

        犹豫等来更加粗暴的对待,海因茨的军靴毫不留情的踢向希尔盖膝盖弯,迫使他扑向地面,跪倒在素素面前。

        他叼着烟,把了把金色短发,再把军帽带上,顺带拉了拉衣摆,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这个斯拉夫杂种对你做了什么?东方小姐。”他用德语问。

        素素右手扶在左手手臂上,固执地拒绝回答,“对不起先生,我听不懂,请您像刚才一样用法语跟我说话。”

        “非常好。”这句依然是德语,但他显然有点生气,出于对女士或者别的什么,他把这股气恼压在心底。

        他将香烟夹在指间,随即呼出一口浓烈的土耳其烟雾,带着地中海的蓝,穆斯林的虔诚,还有令人心驰神往的尼古丁。少校额上两撇修长的眉毛舒展开,然而他的笑容表露出内心的轻蔑,或者可以说,他在巴黎,在整个法国,不需要掩饰任何情绪。

        从腰间武装带上掏出瓦尔特半PPK自动手*枪,握把上带有纳粹鹰标志,那是将军才配拥有的荣誉。枪膛已经上满六发勃朗宁SR弹,随时预备击穿敌人胸腔。

        可怜的希尔盖已经开始痛苦地祷告求饶,背诵东正教圣塞拉芬.萨罗夫斯基颂词:主啊,洁净我罪人,并怜悯我。主啊,你创造了我,也求你怜悯我。我的罪孽擢发难数,求你怜悯我。君宰啊,我们敬拜祢的十字架,我们颂扬祢的圣复活。主啊,若我在此日以言以行获罪于你,请因你的仁慈怜悯我这罪人。

        究竟谁是天使,谁是恶魔,谁又是受难的耶稣。

        海因茨慢慢走到她身后,强迫她握住瓦尔特手*枪,再握住她冰冷细嫩的右手,抬起枪,指向口中念念有词的希尔盖。

        他颀长笔挺的身体就在她背后,国防军制服摩擦着她的很灰色呢子大衣,银色袖标贴紧她的沉香木手钏,宽阔的手掌盖住她的,也替她稳住千金重的半自动手*枪。

        保险已经打开,她不能控制地颤抖着,握不住手*枪,扣扳机更没有可能。

        “我的家乡有一句谚语,Dank,意思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就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跟着我,扣动扳机,杀了他。”他歪嘴笑,托起她的手,把枪口对准希尔盖长着一层浅金色绒毛的额头。

        绝望聚集在希尔盖浑浊的双眼,向上帝祈祷的声音越来越大,从默念到怒吼,紧紧跟随海因茨扣动扳机的食指,“天上的君王,护慰者,真理之灵,无所不在,充盈万有者,圣善的宝藏,赋予生命者:求你降临并居住在我们体内,洗净我们的一切污秽,圣善者啊,拯救我们的灵魂!”

        “不……请不要这样……”

        “什么?”

        “先生,长官先生请放下枪,这原本是小事,没有必要因此枪决一个青年。”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她点头承认,眼泪随着身体的动作往下坠,划过她雪白细腻的皮肤,令她显出病态的苍白。

        “好吧,既然你愿意原谅一个企图侮辱女士的斯拉夫杂种。”他收起抢,低头在手里摆弄一会儿,看了看握把上的帝国之鹰,随即兴趣缺缺地塞进枪套。

        再抬头看见素素双手环住自己,哭得满脸泪。

        多么软弱且善心泛滥的生物,愚蠢、不自量力。海因茨再一次感到巨大的失望,是他在改变,还是她?亦或是那根本是一场梦,一场虚幻的海市蜃楼?

        这一瞬间,愤怒如同地中海涨潮时的浪涛,狠狠拍向阿斯凯特得莱斯绝壁。他得找个地方发泄,极其紧迫,极其渴望。他的目光转向希尔盖,几乎不带任何犹豫,他扔掉了香烟,抓起希尔盖的领口将他甩向墙壁,开始了狂风骤雨一般的击打。

        少校先生的收尾方式尤为特别,他拖起奄奄一息的希尔盖,扔垃圾一样把他塞进侧开的窗户里,乒乒乓乓,楼下的垃圾与烂菜叶子迎接了党卫军先生。

        海因茨站在原地调整呼吸,慢慢令自己冷静。再给自己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可惜尼古丁没能让他冷静。他烦躁地摘下军帽,梳理自己略长的头发,再把军帽戴好扶正。从犹太人的花瓶里抽出一朵紫罗兰塑料花献给女士,“第三帝国的领土上请尽量远离犹太猪。再见,东方小姐。”

        素素没有说再见,在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头一次亲眼目睹杀人、暴力,海因茨把这些肮脏血腥的情景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痛恨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纳粹魔鬼。

        海因茨下楼时微微弓着背,沮丧的情绪侵扰着他,令他无法绷直背。

        奥托跟他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非那斯是他的救命灵药,他甚至想去找军医要点吗啡,让他再在大白天里做一次梦。

        该死的,他的莉莉玛莲就像肥皂泡沫一样粉碎。

        “嘿,海因茨,你打算去哪儿?”奥托好不容易追上他。

        “哪儿也不去,我得回雅克街。”

        “又回那?”

        “是的,不然你以为我还有哪里可以去?找邓尼茨汇报吗?”

        “可是那几个党卫军怎么办?”奥托最希望天下太平,不不不,军中太平。

        海因茨随手在垃圾桶上掐灭了香烟,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放心吧,德洛斯奇只会感激我,选择把那个该死的斯拉夫杂种扔出窗外,而不是押送到他面前,让他颜面尽失。”

        他冲奥托摆摆手,转眼消失在繁华如梦的巴黎街头。

        他独自开车回第五区。

        鳞次栉比的商铺、高大壮美的教堂、黄昏时提早点亮的街灯、绅士们的黑色公文包与淑女的鲜红高跟鞋所有所有属于巴黎的一切都跟随汽车马达迅速后退,他眼前是熟悉得令人厌倦的雅克街,以及更加令人厌倦的邦尼特家。

        天知道他才住进来几天,简直像个迟迟不肯回家的浪子。

        推开门,火焰在壁炉里跳着悲伤的圆舞曲。看来汉斯的效率不错,兼职女佣已经走马上任。

        对面的窗户一片漆黑,比邻而居的莉莉玛莲没能回来。

        她在干什么?一定是抱着犹太裁缝哭泣。

        哦,可恨的女人,放荡是她们的本性。连低贱的犹太猪都愿意献身,他碰了她哪里?是她藏在墨绿色丝绸下的乳*房,还是纤细的腰肢?

        他展开右手,作出在钢琴琴键上跨键的动作。莉莉玛莲的腰有多细?刚才他偷偷目测过,好像只比他的手指跨度多一点点。

        这个可恶的、放荡的……那两个字他及时收住,可恨,是愤怒让他失去风度。

        他厌弃着自己,厌弃着巴黎的一切,气恼地重重躺在床上,摊开身体,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没多久他再次坐起来,想到了要紧事,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乱转,转了三圈,终于想起来要去开衣柜,拉开柜门,被鲜血浸染过的丝袜如往常一样挂在原处,而柜门反面的穿衣镜倒映出一位落寞狼狈的少校先生——浅金色的头发凌乱,有一缕还搭在额前,一天之间他仿佛长出了满脸胡渣,如同街头乞讨的流浪汉。

        他不再等待,一把抓住丝袜,进攻冲锋一般冲下楼跑到壁炉旁,却看着燃烧的火焰发愣,就像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抬高手作势要把丝袜扔进火堆——

        然而没能得逞。

        他选择懊丧地随便找了个抽屉把丝袜塞进去,眼不见为净。

        他得离开巴黎,离开雅克街,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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