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了公车站便离海边不远了，海风更加强劲，可以听到不远处海潮涌动的声音。
我翻出手机的地图查具体的路线，时不时低头看着手机，往车站右边走，走到滨海大道，过了人行天桥，再往前走便是海滩。
或许是因为这片不属于观光区，只有三三两两附近的居民带着孩子散步。
沿着海滩往前走一段就可以看到山坡，红色的，被海风侵蚀后显得古旧的砖瓦路向上延伸，抵达一座白色的两层小屋。
心脏的鼓动瞬间增大。
珊瑚礁！一定是珊瑚礁！
我深呼吸了两次，为了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镇定。
又走了几步，我实在压制不住奔跑的冲动，迈开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山坡。
很快我便到了小屋门口，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目光却流连在眼前的小屋。
门前有几节石阶，旁边还有露天的小院子，摆着两套沙滩椅和遮阳伞。
门口的一边竖着公告牌，上面用日语写着：珊瑚礁暑期开店时间3：00p.m-10:00p.m，每日有不同优惠套餐，敬请期待。
我看了看紧闭的店门，透过玻璃门只看得到空旷的内里，干净整洁，时光仿佛停止了一般。
“还没开店吧……”
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刚过了两点，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蹲下身支着下巴细细看那张手写的公告牌，我忍不住轻轻微笑。
这些字是瑛写的吧？原来瑛的字是这样的么？很有力度，英气飒爽的，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个同样英气逼人的少年。
佐伯瑛提着垃圾送上两点准时到达的垃圾车，拍了拍手，眺望着大海伸了个懒腰。
“天气真不错……好，要准备开店了！”
少年爬上山坡，在自家店门前不远处站定了，奇怪地看着蹲在公告牌前的女子。
从背影和打扮看应该是位年轻的女性，是客人么？
或许是新客，如果是熟客的话不会不知道暑期的开店时间。
只是——少年蹙眉，觉得胸口莫名堵得慌。
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心底躁动，催促着他向前。
我伸出手，几乎想要去触摸“珊瑚礁”这三个字。
这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存在，如今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线。曾经反复地出现在脑海里的，清亮的，刻骨铭心的少年音。
“请问您是客人么？”
我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侧过脸来，在少年映入眼帘的瞬间，世界似乎整个安静下来，唯有心跳，唯有呼吸尚存。
银白色的发，再熟悉不过的发型，偏麦色的肌肤，俊朗的容貌，还有高挺的个子。
这个在我心中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少年如今站在我三步远的地方，穿着牛仔裤和蓝色的短袖衫，礼貌地微笑。
又是我的幻想么？是真的，真的遇到你了么？
“请……”我想我一定泄露了自己太过激动的心情，连声音都带着哽咽。
“请再说一遍。”
少年困惑了一瞬，眼眸里飞速闪过复杂的情绪，继而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我是说，您是要到店里喝咖啡么？现在还不到开店时间，恐怕要您等上一会儿。或者，您可以先到海边散散步……”
很长的一句话，我怔怔听着，心口酸涩得厉害。
还是不要责怪我如此矛盾的心绪了。
如果你有一天突然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动漫人物，或许也会如此激动。
面前的少年却突然露出讶异的神色，惊慌上前一步，“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么？”
我瞪大眼，不明白瑛怎么突然这么问，少年却为难地看着我，“不如您现在就到店里来坐坐吧，一杯咖啡也许可以缓解您的情绪。”
我哪里伤心了？都激动地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奇怪地站起身，恰好一阵海风吹拂而过，脸颊霎时凉飕飕的。
我诧异地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地落泪。
窘迫地无以言表，我尴尬地抹掉眼泪，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落荒而逃，“不好意思，先，先失礼了……”
胡乱说了两句日语，我跑下山坡，在海边找了块礁石坐着吹风。
“丢人啊丢人……”我唉声叹气，一直等到三点过半才磨蹭着，犹犹豫豫地去了珊瑚礁。
店里已经坐了几人，我鼓起勇气推开店门，叮铃铃——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过，唤起了柜台后少年的注意。
“欢迎光临珊瑚礁！”将视线由咖啡机上转移过来，佐伯瑛便看到了之前见到的姑娘。
她穿一身简约的连衣裙，清新的绿色条纹，既职业又休闲，实在让人推测不出是学生还是白领。
毕竟她看起来还透着一股学生气，但又明显比高中生成熟，或许是大学生吧。
之前被自己撞见尴尬的样子就跑掉了，他还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她了。
“请问是独自一人么？”他迎上前，见她点头，将她领到窗边的位置坐下，送上单子，“请问今天要点些什么？”
他看到她低着头，过肩的乌发随着动作垂落，侧脸线条柔和，眼神专注。
他从没见过有人用这么柔软的眼神看饮品单，简直像在注视着心爱的东西。
一页页翻过，他安静地等待，竟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看着这个人，他没来由地觉得心情宁静又温暖。
她把饮品单整个翻了一遍，然后翻到其中一页，一字一字地念，语调生疏，像个外国人，“珊瑚礁经典咖啡，还有，戚风蛋糕，红茶味的。”
他压住疑问，礼貌地记下，“明白了，经典咖啡配红茶味戚风蛋糕，请稍等。”
她抬起头朝他微笑，不是礼貌的那种，眼眸剔透透亮，笑意自眼角眉梢蔓延开。
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满载着喜悦。
简直像看着久别重逢的朋友，或者……他不敢再胡思乱想去猜测客人的心思，利落地折回柜台。
他察觉到她在看他，非常频繁，在他看过去时又飞速移开，正襟危坐。
并不是没有过相似的经历，毕竟很多附近的中学生也会光顾，被这样盯着看不是没有过……只是感觉非常复杂。
并不反感，只是觉得怀念，心情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简直莫名其妙。
被一个陌生的女子这样偷看，他不是该觉得害羞，或者尴尬，不自在么？
想不通啊。
“您好，您点的珊瑚礁经典咖啡，请小心不要被烫伤。”他将咖啡杯放到木质的桌上，再将托盘里的蛋糕放到一边。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一瞬亮起的眼眸，声音里也含了笑意，“红茶味戚风蛋糕，请慢用。”
她拘束地点头，脸色红润，眸色却透亮，“是，谢谢您。”
他讶异的地挑眉。想要转身却终于顿住了脚步。
从来没有客人用这样郑重的敬语回答过他。他不得不怀疑一件事。
回转身来，那人正看着眼前的咖啡和蛋糕，用手机开心地拍着照片，嘴里似乎低低念着他听不懂的话，“……”
（终于看到珊瑚礁的咖啡杯了！还有，这蛋糕看起来也好美味……绝对要拍下做纪念……）
他甚至不忍打扰她，因为她看起来那么开心。
“那个……”话音才落下她便如同惊弓之鸟般颤了下，惊慌抬头。
“啊！抱歉，是……不可以拍照么？”
她的日语很生硬，语调也怪怪的，而且用的一直是敬语。
“不，您可以拍照。只是我有个问题。”
他瞧见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很紧张，“是什么？”
“请问您是外国人么？”
她明显松了口气，点头，“是的，我是中国人。”
他终于明白过来，带着点儿好奇心，明明平日里自己从未如此对客人好奇过，今天却忍不住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那么，您是第一次来日本了？旅行么？”
她攥着叉子，只有一瞬是望进了他的眼睛，然后又迅速移开，“是第一次来日本，但是不是旅行……父亲在这里……大学……担任客座教授……一年。”
缓慢有略显艰难地回答完，她尴尬地笑了。
“抱歉，我不太会说日语。”
“不，您说得不错，而且我说的话您都能听懂，很厉害。”
他当然不是恭维，对于初次来日本的人，能达到这种程度确实不错了。
她被他夸奖后显出几分欣喜，像得了表扬的孩子般弯了唇角，又紧张地道谢，“谢谢……我的第二外语是日语，听力和……阅读没什么问题。”
他点了点头，还要再说几句却听到门被推开传来的叮铃声，连忙去招呼客人，朝她匆忙点头，“请您慢用。”
他又忙了一阵，在柜台准备咖啡时看到她招手，走过去时她微笑，“请……结账……呃，是这么说么？”
他止不住露出微笑，她这紧张的样子怎么看都像只小动物。
“没错，您说得很对。总共是560日元。”
待结了账，她起身，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将她送到门口，说出送客的固定台词时心里却生了异样情绪，“等待您的再次光临。”
以前说得顺口，只当做礼貌的送客语，今天却不知怎的……真的期待她会再次光临。
“那个……”她走出一步后在台阶上站定回头。
“什么？”
“我可以，再来么？”
她眼眸里满是期待和小心翼翼，他却忍不住笑出声，“当然，您是重要的客人，欢迎您经常光临。”
她似乎也察觉到这么说很可笑，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脸，垂了眼眸，唇角带笑，“那么，我明天再过来。”
“是，我会在珊瑚礁等着您。”
没有任何问题的一句话，任何客人听了大概都会微笑回应吧。
然而佐伯瑛却看到面前的女子突然红了眼眶，手捏在挎包的包袋上，很用力，指骨都泛出了白色。
“请……”
他听到她发出声音，那双深褐色的眼如此熟悉，就像要看到他的灵魂里。
“请等着我！”
她好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在说话，样子有趣，还显得怪异，然而他却莫名地被这句奇怪的请求击中了。
他发现自己说出口时语气轻柔地像在对着一个小朋友讲话，“是……我会等着您，在珊瑚礁。”
少年轻轻笑开，看着她眼中似盈着泪光，用力点头，然后转身飞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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