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饭桌上，芳妈询问了我对这座小城的印象。
“非常美，我很喜欢，以后能定居在这里就好了。”我给出了满分的评价，语言诚挚，眼神更加热忱。
芳妈和孟老爹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接着便提出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既然打算长期留在这儿，小遥，你也该考虑找工作了。”
工作——没错，作为即将27岁的成年人，当然不可能每天无所事事地到处晃悠。
“还是像之前一样继续当老师么？”
我点头，“嗯，我喜欢这份职业，积累的经验也多。”
孟老爹便提出让我参加下周振翅学院的招聘会，这是他刚得到的最新消息。
“还有六天，下周五的早上，带上简历和重要的证件过去。这几天你好好练练口语。”
我觉得任重道远，吃过饭回到屋里就开始着手准备简历。
等修改得差不多了，我站在窗边吹风，琢磨着如何短时间内提高口语……当然是找个本地人来陪练了，找谁呢？
对面窗子打开时传来了音乐声，一首异常和缓宁静的钢琴曲。
旋律很美，敲出的键音空灵动听。
“啊……”我绽开微笑，朝对面的少年挥手，“和也君。”
金发少年看了我一眼，冷着脸打算关窗。
“哎——等等！”
少年关了一半窗户，皱着眉头，“干嘛，跟你说话很费劲，我要写作业了，没时间！”
唔，这家伙吃了炸药么？我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难道是因为让他的手沾到酱汁不开心了——喂喂，麻麻不记得把你设定成“洁癖”啊！
“等一下！”我喊了声，描了眼书桌，一眼就看到了大张的白纸，取来用笔飞速地写下一行，然后把纸竖起，对着少年微笑。
清水和也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表情那么差的。
不过她让自己丢了人，他会这么懊恼也是应该的吧。
竟然会想要用手指去替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擦嘴角！
他觉得自从看到她以后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
虽然他及时回过神，转而递了抽纸过去……但是没人能够解释这个女人奇怪的举动。
她就像个孩子，哪有那样蹭过来的啊？
嘴唇都擦到他手指上了！
会觉得被电到……绝对，绝对是因为你自己进入思春期了！
好歹也算个异□□那家伙。
吃过饭回到屋里时对面还紧闭着窗户，他本来想写作业的，结果心思全部都飘了出去。
心烦气躁。
等到终于听到声音了，又不见她探出身来。他隔着窗户看过去，那人不知在书桌前忙碌什么，格外认真的样子。
书桌是对着窗户的，他因此可以看到她面上的表情，细微的动作。
那样沉静认真的模样，手指敲在键盘上，耳边的一缕发丝散落下来，轻轻晃动。
她嘴角弯起细小的弧度，或者皱起眉头来。
一切都让他觉得恍惚，好像自己看过不知多少次，深刻地刻入脑海里。
等回神时那人已经站起身朝窗边来了。
他猛地躺倒在床上，翻了个身，捂着自己的心口发呆。
不对劲，不对劲。
他不得不挑了首安静的钢琴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终究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到了窗前。
用冷漠的表情掩饰，让自己不露出任何奇怪的情绪。
可是这家伙——不要每次都这么有意思好不好？“跟她说话费劲”当然只是借口，她还当真了？
盯着眼前的白纸黑字，他发觉自己完全被左右了心神，真的，有些没办法了。
“我有事想拜托你，作为回报，请你吃东西，什么都可以。”
他扬了扬眉，抱起双臂，“我对吃的不感兴趣，都说了不是小孩。”
她眨了眨眼睛，低头翻页重新写，字体超大，生怕他看不清。
“那我教你英语好么？你应该有在补习英语吧？”
他狐疑地看她，“你？教我英语？”
对面的人明显滴汗了，无奈地撇了撇嘴角，继续低头写，“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英语老师的。”
他看到她窘迫的模样，不知怎么的，胸腔痒痒的，忍不住喷笑。
“好吧……到底什么事？”
对面的人兴奋地低下头，唇角含笑，竖起纸时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请和我练习日语对话！”
他心头一跳。
脑海里一霎那闪过的念头是——这样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是在一起的吧。
随即又被这个念头刺到一样皱起了眉头。
“不行么？”对面的人焦急地问出声。
沉默了许久，少年发出声音了，面色冷淡，抱着双臂斜眼看过去。
“一个星期，我只陪你一个星期。”
然后便看到对面那人惊喜的脸，笑意从眼底漫出来。
“嗯，谢谢你！和也君真是好孩子！”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那人笑了笑，眼珠子一转，似乎想起什么一般低头飞速地写了好一会儿，再竖起来给他。
“和也君非常可爱哦，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抱抱，当然，我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眯着眼笑，看到对面少年慢慢涨红了脸，瞪我一眼，没好气地骂，“变态怪阿姨!”
然后砰得一声关掉了窗户。
“哎——和也君，都说……不是这个意思啊！还有……跟我练口语的事……”
我结结巴巴地哀叫一番，少年完全没有重新打开窗户的意思。
唔，一时冲动啊。
早知道不把心里面的想法说出来了——后悔也来不及，如果明天他还拒绝理我的话，当然只好登门拜访了。
终于闲了下来，我坐在电脑前开始悠闲地边听歌边浏览网页。
想起珊瑚礁，我又忍不住点开主页，乐滋滋地看着珊瑚礁的照片。
是真的，真的存在，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视线落在公告板上，我一惊，擦了擦眼睛继续看。
那条招聘服务生的公告先前我没有看仔细，现在才发现有截止日期。
7.28——不就是今天吗喂！
闭店前，也就是说……我看了看现在的时间，七点半，还有两个多小时，来得及！
我飞速打开衣柜，挑了件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拿了身份证件，拎起包便飞奔出门。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芳妈不放心地叮嘱，“注意安全，九点前回来啊！”
我一边大声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穿鞋，大步跑出家门。
下了公交又是一路飞奔，到达珊瑚礁时我实在是跑得没力气了，先在边上站着喘气，平复呼吸。
我这急性子实在要不得。明明还有时间，可是却控制不住焦躁的情绪，似乎慢下来就会失去什么一般，恨不得立刻就到那里。
“那个——”
熟悉的少年音从身后响起时我浑身都僵住了。
缓慢地转过身，对上少年讶异的眼神，“你……跑过来的么？”
我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地笑了笑，“是的。”
少年忍俊不禁，眼里都透出笑意来，“珊瑚礁又不会跑掉。”
瑛还围着珊瑚礁营业时的黑色围裙，腰间那么一裹显出紧致的腰身来，还有那大长腿，近距离这么一看简直夺人眼球。
好在我定力够强，眼神只那么轻飘飘一扫就回到少年俊朗的脸上。
“你不在店里……没关系么……”
“店主在呢，我只是去仓库拿些食材。”他冲我示意了下手里的小箱子。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纠结着怎么开口说我是来面试服务生的。
“不进去么？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再来了。”少年说着便转身往前走，回头示意我跟着进去。
“请，请等一下。”我急忙喊出声，在少年诧异回头时，从包里取出打印好的简历递过去，“我是来应聘服务生的！”
佐伯瑛接过那张简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早就预见了一般，丝毫不惊讶。
他总有一种预感，她会再次来到他身边。
所以当他从仓库折回来看到熟悉的背影时，他只是怔愣了片刻便微笑开。
为什么这么笃定？不明白。
为什么觉得那么亲切，好像她本该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本该出现在这里。
不明白。
他依然没有理清因她而产生的种种奇特的情绪，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他只是诧异她的年龄。
比自己大接近九岁。完全看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学校的缘故吧，她还透着几分学生气，本来就是清秀的圆脸，显小，怎么看都只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我还需要请示店长，如果店长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我紧张地点点头。
“那么请跟我进来吧，我带你去见店长……也是我爷爷。”
“是。”
我看到少年笑着转头，“您是客人，又比我大，还是不要用敬语了。”
我干笑，“我还不太会用简体……”
“原来如此。那就不勉强了，说起来……简历上只有你名字的音读，‘孟遥’，这么念，对么？”
少年领我进了珊瑚礁，穿过柜台旁边的小门，进到里面的准备室。
我连连点头，“没错。”
“遥……如果用日语念，应该是。”少年念过这声后便顿住了脚步。
而我也跟着停了下来，心跳几乎在那一霎那停止了。
那声的真切胜过自己曾经全部的渴望。
那个少年，似乎在梦境里无数次这么叫过。
ka……
眼眶又忍不住酸涩起来，我急忙开口说话以掩饰情绪，“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佐伯瑛。”少年偏过脸来，琥珀色眼眸里盛了流光一般。
“佐伯，瑛。”那名字终于在舌尖绕过，第一次，让他听到了。
真是不可思议。少年想，这声音似乎和脑海里一直以来呼唤的声音重合了。
从十六岁开始就不断地出现在梦境里，那个身影，那道声线，那些光影里的故事。
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孩，还有他们相爱的故事。
如果只是一场梦，为什么如今却觉得如此真切呢？
“瑛，这位小姐是？”店主从里间的厨房走了出来，对上我的眼睛时微微一笑，慈眉善目。
“是来应聘服务生的，店主。”
瑛将我的简历递了过去，目光如流水一样只在我脸上停留了短暂的片刻便飞速移开。
“这……我们店里还从来没有这么高学历的服务生呢。”店主玩笑般地说着，冲我眨眨眼,“这位小姐应该有正式工作吧，这种高中生挣外快的零工或许不适合你。”
“我……”我紧张起来，正在想着怎么表示得诚恳些，瑛却抢了先，语气认真极了，“店主，我看到她跑过来的，你都不知道大汗淋漓，脸都红得吓人……”
少年难得像个孩子一样据理力争，“而且，只要本人愿意，我们难道还要嫌弃别人学历高么？没有这种道理吧？”
店主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孙子，“哦呀哦呀，瑛和这位小姐认识么？”
少年的脸红了几分，别扭地转到一边去，“不认识，虽然不认识……但是我觉得她很诚恳……”
没错，我的心日月可鉴啊！
“那个……”我备受鼓舞，瑛能为我说这么多简直要感动得我涕泪横流了。
“我才搬到这里，下周会参加振翅学院的招聘会……但是我很喜欢珊瑚礁……请务必让我在这里当服务生，拜托！”
缓慢又坚定地说完，我更加诚恳的弯腰鞠躬，“拜托您了！”
沉默了片刻，店主似乎在考虑。
然后我就听到了店主亲切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天籁一般。
“那么今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惊喜地抬起头，与瑛恰好四目相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有真切的喜悦。
我忍不住轻笑，转向店主，“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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