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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张网


贺行掌缘隔着眼皮往下压了压,眼中的酸涩感非但未舒缓,反而眼皮愈发地沉,太阳穴一阵阵发紧,身上也无端燥热起来。

        前几天立春,颖城靠南,本身冬天持续时间也不长,连河边的柳树都隐隐有发芽的趋势,贺行脱掉身上裹着的羽绒服,随意搭在椅背上,手腕处的衣袖往上扯了扯,小臂温度滚烫。

        陈颖华让大家自由背诵必背古文,教室瞬间嘈杂得像早晨八点的菜市场,贺行头更疼了,眉头紧皱,模样像是难受到了极点,喉中干燥,好似火烧,身体也仿若被抽走了所有活力,如同一个破碎的绒布玩偶。

        贺行手掌握拳怼了怼额头,随后枕着手臂无力地往桌上趴,四周喧闹,他的世界却逐渐安静下来,声音一点点消失,很快意识便陷入昏沉。

        等他醒来时,鼻尖先是嗅到一丝难闻的消毒水味,白炽灯光芒逐渐进入视野。

        贺行出神地望了会儿天花板,周围格外安静,风撩起窗帘一角。身体有些麻木,他动了动身体却不慎扯到输液管,手背上立刻传来一阵刺痛。

        医务室的老师拿着几盒药走进来,见他醒了,将药装袋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这些药回去记得按时吃。”

        “你再烧高点就成肺炎了。”

        贺行喉咙痛,说话声音又涩又哑:“老师,谁送我过来的?”

        “好几个呢,他们火急火燎的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大事了。”男医生是个幽默的性子,下巴一努,“喏,我连心脏除颤仪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这笑话听到病人的耳朵里着实算不得好笑,贺行勉强扯了下嘴角,下课铃声正好响起,医生将换下来的空输液瓶拿在手里,好心提醒道:“你现在赶紧闭眼躺会儿,估计马上你就休息不了了。”

        像是印证他的话,几分钟,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贺行甚至能想象到王俞那货咋咋呼呼,扑到病床前老泪纵横的模样,想笑,又嫌弃,却在下一秒,所有情绪都不见了踪影。

        沈绾柚轻手轻脚,悄悄将门推开一道小缝,以免贺行还在睡觉打扰到他,不曾想探出脑袋的时候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你醒了啊?”她推开门朝他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

        贺行点点头,手肘撑着床坐起,视线落到那只白色塑料袋上,“给我的?”

        “嗯。”沈绾柚抬手递给他,从旁边扯了个高脚凳坐下,解释道:“路晴和王俞被老师喊办公室去默写,派我做代表来慰问慰问你。”

        贺行:“挺好的。”不知道说的是他自己还是什么。

        少年低垂着头,一只手拨弄开塑料袋,里面是一杯黑米粥和一杯南瓜粥,他挑眉,抬眼盯着她,“都是我的?”

        沈绾柚点头:“嗯,因为不知道你喝哪种,就都买了。”

        贺行一直压紧的嘴角此刻有些不听话,再次上扬时他轻咳了声,以此掩饰他真正的表情。

        沈绾柚见他突然咳嗽,身体前探了点,“你还好吗?”

        原本淡淡萦绕在空气中的茉莉香骤然逼近,一股类似玫瑰的馥郁香气猝不及防席卷感官,贺行喝粥的动作一顿,一颗红豆正好卡在喉咙,这下是真的咳起来,太阳穴处的青筋愈发明晰。

        沈绾柚连忙接过他手里的粥放到一边。

        贺行手指攥着被单,脸被那颗红豆涨得通红,又一个气息不稳,酸涩感涌入鼻腔,刺激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见她站起来要去喊医生,贺行拉住她手腕,摆手,“我没事。”

        随即立刻松了手,喉咙里的红豆被他吐出来包了纸巾丢进垃圾桶,原地缓了片刻,继续拿起那杯粥慢条斯理喝起来,就好像刚刚那个狼狈到扣床单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一只手扎着针,指尖朝外随意搭在被面上,白皙的手指修长好看,另一只手托住杯底,凸出的骨节利落,瘦薄却匀称,透着淡淡的青。

        沈绾柚视线被他那双手吸引过去,后知后觉地,手腕被他拽过的那片地方泛着细密的麻,好似所有神经一齐聚结,男生宽大干燥的手心温度滚烫,方才箍住她手腕,像一块热铁烙上去。

        虽然一触及离,但无法忽略。

        少女纤长浓黑的睫毛轻颤。

        贺行安静地喝粥。

        这节是大课间,医务室靠近操场,偶尔有几声充满活力的嬉笑声传入两人耳朵,在这所洁白的小房间里,沈绾柚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外面每传来一道声音,都在暗示着她这间屋子有多安静。

        内心挣扎多次,沈绾柚拍腿含胸借势起身,边提高了些音量,“行了,你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向组织复命了。”

        贺行松开嘴里叼着的吸管,含着笑意的眸随着她的动作逐渐上抬,最后落在她白嫩的耳后,在她迈步的那一刻喊住她,“喂。”

        他生病的嗓音跟平时不一样,像是掺了沙,尾音不再是一贯的上扬,而是仿若鼓面敲击结束的那声闷音,以前他要么叫她全名,要么叫沈老师,很少这么喊。

        记忆深处的海倏地涨潮,好像那个和左成他们吃饭的晚上,她在路边等车,快耗干了耐心,他也是像这般,从背后叫住她,喊了句“喂”。

        那晚的夜风冷冽,与这时吹乱她鬓发的微风重叠。

        沈绾柚伸手将发丝捋到耳后,停住步子,转头。

        漂亮的双眸盛着疑问。

        贺行背向后仰半靠枕头,眼底似笑非笑道:“帮我谢谢组织。”

        沈绾柚快步走出医务室。

        一路闷头往前,直到坐在座位上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不得不承认,贺行这张脸,杀伤力极强。

        背身的那一刹那,阳光落在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鼻梁挺拓,眉眼深邃,他抬眼看向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变得幽静,好像盯着它就会被吸进去,跌入无尽的深渊。

        她第一次面对他感到慌乱。

        ……

        或许更早。

        从那个拥抱开始。

        人总是对于难以捉摸的事情下意识逃避,沈绾柚闭了闭眼,暂且将脑中一团乱麻的这些杂七杂八屏蔽,拿起一本练习题哗哗哗地翻,继续写走之前没写完的那道题。

        凌晨一点,城市陷入寂静。

        有些人却难眠。

        扁桃体发炎不能喝酒,贺行去西边卧室泡了杯茶,茶叶一入水苦味便蔓延进空中,贺行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明明他向来适应苦涩,今天是怎么了?

        发烧发得连味觉都失灵了?

        贺行将茶杯撂到一边,人在竹椅上转了两圈,狠狠吐出一口气,胸腔像有块石头压着的重感才消散了点,他又十分自然地将目光放在枕头边——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香包。

        他拿起来握在手中,拇指指腹来回摩挲,流苏自然地垂落在指间,贺行将它放到鼻尖嗅了嗅,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香味竟和先前并无多大区别。

        依旧让他安心。

        可这物,说到底不是他的。

        他像个小偷一样私自把别人的东西留在自己这里,还莫名其妙产生了依赖感,那么,该不该,物归原主呢?

        按理来说,是要的。

        贺行心脏突然窒了一下。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如同泡在陈年的青梅酒里,酸上加酸,涩上加涩。

        放在飘窗上的茶水被夜风吹凉,入嘴哪有苦味,分明寡淡如白水。

        贺行只喝了一口就放下,随即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似是自嘲。

        她在他这里留下的东西又岂止这一个小小的香包。

        真要还,他还的完吗?

        转眼间到了三月,颖城到处春意,太阳终于不再是个摆设,暖阳柔风,绕着这座南方小城,空气中漂浮着新鲜的花草香,张开双臂深吸一口,从头舒畅到脚。

        沈绾柚最喜欢的就是春天。

        不像冬天这么冷,也不像夏天热得有种快要被烤熟的错觉,温度适宜,清风飒爽,再惬意不过的季节。

        就连春雨也是柔和的。

        打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却非刺骨的冷,湿漉漉像蒙了一层薄雾,极轻,极细。

        雨水打在芭蕉叶上,灰沉沉的叶片绿得发亮。

        世界在眼前重焕光彩,像是在无声地进行蛊惑。

        让人想将头顶的伞丢掉,跑进雨里淋个湿透。

        沈绾柚将突然冒出的叛逆念头压下去,乖乖地撑着她的碎花小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小心地避开水坑,心里却想象,双脚用力蹦进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人被压抑得久了,有些东西就如疯狂肆意的藤蔓般滋生,你刻意躲避,可它就在那里,照旧集雨露阳光生长。

        它在等待。

        等待一个,你不得不直视它的时机。

        周六早晨七点,沈绾柚躺在床上,手臂横着挡在眼前,神志还有点不清醒。

        最近天天做卷子,真题卷,模拟卷,已经离谱到做梦都在考试的地步了。刚刚那个梦格外真实,她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坐在正中央,东南西北分别坐着四个监考老师,八双眼睛齐齐盯着她。

        心脏跳得像是要从身体里蹦出来,握笔的五根手指抖个不停,额角的汗滴在地面,一颗紧接着一颗。

        头顶的喇叭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面前的卷子还有大片的空白。

        不知何时,铃声停止,随即传来一个无情的机械女声

        ——“考试时间到,请考生停止作答。”

        ……

        沈绾柚猛然惊醒,脖子后面汗涔涔的,她重重呼出口气抹了一把,幸好,幸好是做梦。

        抬手将闹铃关掉,沈绾柚梗着股劲又躺回去,半晌,搓搓眼睛十分缓慢地坐起来,在瞌睡虫再一次侵袭之前,掀开被子下了床。

        餐桌上有早饭,沈绾柚解决完温饱问题后去厨房搞了杯花茶喝,自从跟贺行去那家茶室开始,她就不怎么泡茶包了。

        踮脚从上边的橱柜取出两个相似的铝盒,打开盖子,茉莉的清香与玫瑰的浓香交织在一起,沈绾柚各取了点放到杯子里,热水冲开花苞,有几瓣剥落开来。

        焖上几分钟,又挤了点蜂蜜进去,目的是中和一下茶的涩味。

        市面上卖的茶包都是配好的甜度,店里现做的也是,沈绾柚第一次自己在家做的时候没放蜂蜜也没放冰糖,苦的她直皱眉头。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怕苦吗?

        反正她不喜欢。

        沈绾柚这段时间经常喝这个茶,流程已经熟练,拧好盖子将茶盒重新放回橱柜里,她两手捏着杯子顶端,一根手指轻抵杯底边缘,防止烫到自己。

        一个上午过去,这杯茶只续了三次。

        沈绾柚对完答案后,双臂抻直头往后仰伸了个懒腰,以她现在的水平只要正常发挥,高考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实要不是去年正好赶上她姨妈来,而她又对止痛药免疫,可能最后的结果不会是那样,她应该也会如愿以偿和乔嘉明在同一所大学里。

        脑子里又跳出这个人名,沈绾柚笑笑,要么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呢,要是她不复读,这会应该和他还有他女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吧,那可真是想想就不爽。

        沈绾柚想,她是真的放下了吧,这个名字现在在她这里掀不起任何波澜了,她甚至可以心平气和的开玩笑。

        原来放弃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还是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

        难道是因为彼此长达十几年的陪伴,让她误把亲情,友情错当成了爱情?

        看来人不能闲着,不然老胡思乱想,沈绾柚坐直身子,把板凳往前拖了拖,继续埋头做题。

        很快脑子就被各种绕来绕去复杂的数学公式占满,无暇分心想别的,有时候,数学也没有这么讨人厌嘛。

        怪不得贺行总说刷数学题可以静心。

        沈绾柚:……

        得,她又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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