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张网
晚上突然刮风，沈绾柚缩着脖子苦哈哈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泡个热水袋塞进怀里，程安熬了点红糖小丸子端给她。
“柚柚趁热喝，别感冒了。”
沈绾柚接过咕嘟咕嘟两大口下肚，胃里也暖了，寒冷渐渐被驱赶，她寻思着明天得加件衣服，不然迟早要生病。
沈绾柚体质特殊，从小只要一感冒就必然发烧，发烧吃药还不管用，必须去医院挂水才行。
老师留的作业她还有一点没写完，但是她今天被风吹得头疼，就想立刻闭眼睡觉。
可是挣扎半刻，她还是拎起书包回了屋。
嘴里红糖甜腻，她又冲了杯咖啡，一方面解腻，一方面提神。
沈绾柚从小便被沈成伦养成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小孩子惰性大，那个时候经常不愿意，长大后倒是主动，不然就浑身难受。
习惯成自然这话。
一点不假。
等沈绾柚完成作业已经快十二点了，咖啡的效用还在，她收拾好明天要带的东西，又仔细检查一遍。
文件袋她回到家就看见它好好在书桌上躺着，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是放书包里。
难道是人老了记忆力开始衰退了？
这下确保无误之后，沈绾柚拿了本局外人爬上床，她睡前有看书的习惯，一般是用来助眠，看不了几章就会眼皮打架。
但今夜大概是那杯咖啡的缘故，指针指向一点时，她依然精神抖擞，以前好几个晚上才能看完的书，现在却翻了大半。
两点四十分，她强迫自己入睡。
这个觉睡得不大踏实，醒来便觉昏昏沉沉，甫一抬头太阳穴又嗡嗡作响，沈绾柚撑着身子起来洗漱，连带着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都有重影。
“咦，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程安翻着锅里的煎蛋，边看向杵在推拉门处的沈绾柚。
沈绾柚有气无力:“有点难受。”
程安关了火，伸手探她额头，“有点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头晕晕的。”
“快去量量体温。”
五分钟后，程安看着手里的温度计说:“38度5了都，你今天别去上学了，我给你老师说声。”
“一定是昨天回来路上受凉了。”
“快先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
“……”沈绾柚迷迷糊糊地想，她妈还真是一语成谶啊，哦，她也不赖，完美跳过感冒这一环节，直接发烧。
沈绾柚全程跟着程安的指令走，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事实上她现在实在不适合动脑，肢体动作都勉勉强强，浑身无力。
吃了退烧药程安把她塞回厚厚的棉被里，一件不够又从她卧室里抱出一件，两条大棉被压在沈绾柚身上，连边边角角也被掖死，“捂着，多出点汗就好了。”
沈绾柚试着动了动身体，要是有第三视角，她现在肯定十分滑稽，像只又大又胖的蚕在茧里蠕动。
昨天没睡好，加上吃了药，困意很快上来，等沈绾柚再睁眼，天都已经蒙蒙黑了。
“我居然睡了整整一天！”她神智猛然清醒，里三层外三层扒拉开被子，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跑。
“——妈！”
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回应，她抬头看了眼墙上正在走动的时钟，六点多，她又意识到今天周三，程安要值班。
饭桌上有被罩着的饭菜，沈绾柚倒在锅里开火热了热，后知后觉想起中午程安打电话来叫她吃饭，她闭着眼睛答应，挂了电话就又沉沉睡去。
加热的饭菜飘出香味，沈绾柚的肚子接受到某种讯息立刻发出抗议，很简单的两道菜，程安想着她生病，做的都是些少油少盐的素菜。
沈绾柚觉得嘴里没味，从冰箱里偷偷拿出一瓶牛肉酱拌在饭里，她只夹了一点点，毕竟自己还生着病。
虽然破戒，但是心里还是得有点数。
一阵不那么好听的声音响起，是只有老年机才会有的专属来电铃声，沈绾柚摁下接听键，“喂，爸爸。”
沈成伦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握笔在数据表上一一比对，“柚柚爸爸今晚不回去了，有个实验数据出现问题，我今晚可能得通宵加班。”
那边不作声。
“柚柚？”他以为信号不好。
“啊我在听。”
“知道了爸爸，你记得吃饭。”
沈成伦又嘱咐了几句，挂掉电话，沈绾柚靠在窗户旁往下看。
天色又暗了几分，路两旁的灯亮起，从五楼看下去，隔着块玻璃，路灯顶上晕着暖黄色的光，浅浅向四周散开，一团似的，分不清边界。
人在身体脆弱的时候，心思便格外的敏感，好比现在她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难免有点失落。
换了件厚外套沈绾柚拿钥匙下楼，今天的风没有昨天那么刺骨，吹在脸上仅仅只是带了层凉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穿得够多的原因，便利店的玻璃上映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只大白熊。
感应门自动打开——
“欢迎光临。”
变了调的。平常也这样，这会儿突然戳中笑点，她轻笑了声。
“老板，来包烟。”
很熟悉的声音。
就在身后。
没有听到“欢迎光临”的声音，很有可能是和她一起进来的。
可他现在不应该在几千公里外的北京吗？
沈绾柚扭头。
侧脸靠近耳后的那颗痣，当时他们笑着说那是明星痣。
“左成？”
男生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抬头。
就看见柜台旁边一个裹得严实的姑娘，从头到脚都是白色，帽子上支棱着两个耳朵，声音还有点耳熟。
“我呀！”沈绾柚扒拉掉围住半张脸的围巾，摘掉大到遮住眼睛的帽子。
男生原本茫然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惊喜。
两人在便利店坐下。
“大明星，好久不见了。”
左成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点点头，“是很久了。”
“快两年了吧？”
沈绾柚递给他一串丸子，他没接，她了然笑笑:“懂，明星要保持身材。”
左成笑:“可别给我戴高帽，我现在连十八线都算不上。”
他弯那双桃花眼，说话和以前一样温柔，但是沈绾柚敏锐地觉察到，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不是应该在北京吗，怎么回来了？”沈绾柚问。
左成:“回来办点事，过几天就走。”
沈绾柚:“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回来，再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
左成不说话。
沈绾柚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视线投向窗外的路灯，“这不是太久没联系了吗，怕……”
“怕什么？”
这下是说不出话。
沈绾柚说:“怕大家尴尬？”
夜黑透，开始起风了，树叶被吹得晃来晃去，影子投在水泥墙上，斑驳残缺。
路灯也一闪一闪的，关东煮的热气一直往上飘，进了眼。
模糊的瞬间沈绾柚想起两年前那个夜晚。
那时候是夏天。
“喂大哥你没事吧，大夏天喊我们出来吃火锅？”何佳怡跳起来一把勾住左成的脖子往下拽。
暑假七八月份，热气扑面而来，温度高达三十五六度，这个时候能出来约的那都是绝对的真爱。
两人是沈绾柚初中的好友。
刚上初中那会儿，沈绾柚还没从小学的模式跳出来，上课经常走神儿，何佳怡当时学习特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可沈绾柚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这么乖的好学生竟然能一拳打趴下俩。
巷口吹过风，女生眉眼凌厉，齐肩短发还在晃动，她声音偏软，说起话来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欺负小孩儿，滚！”
蹲在墙角的沈绾柚突然哆嗦了一下。
“出来吧。”
她那个时候发育晚，个子矮小，走到一米六五的何佳怡面前，也像个小孩儿，低着头不吭声，搅着手指心里在想她会不会被灭口。
何佳怡当时没理她，走到一旁低着头脖子快扭成九十度的男生面前，拍拍他肩膀，“快回家吧。”
男生皮肤白皙，长得秀气，忽略性别倒真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激发人的保护欲。
“啧，长得好看真危险。”
待人走后，何佳怡歪头寻思了会儿，认真的在脑海里搜索这人是谁，最后在自己班里几十口子人中把她揪了出来。
“沈绾柚？”
被叫的人立刻抬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声。
她悄咪着眼去看。
何佳怡突然笑出声。
从那以后，没什么逻辑又好像理所当然的，俩人成了朋友，吃饭在一起，上厕所在一起，就连睡觉……
哦，睡觉不在一起。
至于左成——
忘了说了，那个被混混堵住当做女孩调戏的秀气小男生就是他。
会弹吉他，会唱歌。
而且唱的还不赖。
三人的友谊随着时间日益升温，后来上了高中，由于三人的成绩相差十万八千里，分道扬镳。
但感情依旧好，隔三差五跑出来聚一聚，直到高二那个暑假。
火锅店内，热气蒸腾。
嬉笑说话的声音不绝于耳，角落有一桌却安静到落针可闻。
红色的油在滚，咕嘟咕嘟冒着泡。
“真要走？”何佳怡出声打破这平静。
左成点头，“嗯”了声，左成说:“我妈已经和那边说好了。”
沈绾柚低头喝着可乐，一口接着一口。
有汽，呛得她咳嗽。
左成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沈绾柚伸手接过，忽然弯起唇角，笑着说:“以前我们总开玩笑说你的脸不去当明星可惜了，”她指了指他脸侧，“还有那颗明星痣。”
她又喝了口可乐，汽在嗓子口/爆开。
“现在没想到你真的要走了……”
何佳怡的手覆上她手腕，截住话头，伸手向服务员要了一瓶啤酒，又戳开桌上的一次性餐具，从里面拿出三个塑料杯子，“本来没想浪费钱买这个的。”
左成皱眉想要阻止，被她一掌挥开。
青绿色玻璃瓶里的酒液顺着杯口倒下，泡沫像海潮浪花涨起，溢出。
她举杯，泡沫打在她手背，滑落至虎口，“一路顺风。”
沈绾柚静静看着面前这杯酒，半晌也抬起。
“一路顺风。”
……
其实那个时候的他们都知道，就算没有左成这件事，高中毕业他们也会分散在不同的城市。
走向不同的路。
但是那个时候，因为一个人的提前离开，三角形失掉了稳定性，剩下两个人先前还偶尔联系，后来上了高三学业的繁重渐渐也桎梏住了每个人，以至于毕业何佳怡发短信问她上哪所大学，她回了复读二字便再无回信。
沈绾柚叹了口气，塞进嘴里一个鱼籽包。
左成问:“你们，还好吗？”
“挺好的。”
“你呢？”
“上次和你有联系还是一年前，你发短信来说你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
她语气不卑不亢，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左成噎住，想了想，他说:“集训那一年，我们的手机都是被没收的，一星期才发一次。”他眸光深沉，盯着窗玻璃起了雾。
他又说了好多，每说一句眸光都暗一分，眼底情绪翻涌，沈绾柚不知道他离开颖城去韩国的那些日子经历了什么，但那些东西让他周遭的气质不一样了。
分别时，沈绾柚走出一段距离，停住脚步回头，他还在原地。
黑夜里，指尖一点猩火，影影绰绰的烟笼罩在他周围，投在地上的影子被光拉得变了形，漫进无边的黑暗里。
在那一刻，沈绾柚好像隐隐有些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是温柔坚毅的。
而面前这个人，明明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身上有一种不知名的破碎感。
苦涩而孤勇。
就好像什么东西被打破，又残忍地组装起来，外表看来毫无破绽，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便利店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等手里的烟燃尽，左成把烟头丢在脚下碾了碾，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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