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人生短暂，不能活成另一个人

珠玑的神色颇有几分凉意，半晌，他仿若无事地笑一笑：“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苏锦衣皱着眉凝视着他：“陛下说，你是太子举荐的，我不傻，自然也能联想一二。”

        不远处栽了一株金桂，秋风轻拂，满庭芬芳。

        珠玑紧了紧掌间苏锦衣纤细的手腕，叹了口气，好言好语道：“锦衣，你如何来的师兄不管，但你答应师兄，尽快回凤阳去，长安这地方不是你待得的。”

        苏锦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那你呢？师兄，师父说过，贪恋荣华乃行医者之大忌。”

        珠玑听她这样说，轻笑出声，伸手点着她的鼻尖：“你这丫头好意思说这话么？”

        苏锦衣一时也有些脸红，的确，这话她是没什么资格说的，毕竟她比师兄还爱财些。饶是如此，话已出口，她还是厚着脸皮接下去：“师兄，宫里的事儿不是你我沾染的了的，我们回凤阳去罢。”

        珠玑骤然间顿住了，他凝视着苏锦衣的面容，良久，笑了一下，抬手抚上苏锦衣的面颊，轻笑道：“那你呢锦衣？你费尽心思走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空手而归么？”

        他的手有几分凉意，可苏锦衣却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僵在原地：“师兄...”

        珠玑单瞧她的神色，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轻声叹息：“锦衣，我知道的，你怎么可能忘了呢？从小师父便说，你想做的事，绝没有做不到的。当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却是对你五体投地了。”

        “可师父说...”苏锦衣不死心，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珠玑干脆地打断她：“我不是师父。的确，师父超然物外，想到哪里拂袖便走，似乎这世上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什么。可我不是。”

        苏锦衣从未听过珠玑这样的话，一瞬间几乎怔在原地，在她心里，师兄从来都是淡然的，温和的，从容的，洒脱如师父一般的少年。可他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容貌如旧，清俊疏朗，握着她的掌心有熟悉的温度，可她却像是在面对另一个人。

        珠玑自幼看着她长大，又怎会察觉不出她心中波动？他轻软一笑，将苏锦衣的碎发顺到耳后，惘然轻叹：“人生短暂，总不能此生都活成另一个人。便是师父，难道就当真是对的么？”

        苏锦衣听懂了，却一时无话，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珠玑的目光落在苏锦衣身后，神色凛了凛，旋即微笑一下，轻轻松开苏锦衣，轻笑道：“锦衣，听师兄的话，回凤阳去。你心中所想我都知道，你的心愿，我会替你达成。这里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该待的地方。”

        他最后揉了揉苏锦衣的脑袋，轻声道：“朝堂风起云涌，若是跟错了人，恐有灭顶之灾。”

        苏锦衣正不解其意，却见他已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心下一动，忙转身望去。

        那一树金桂下，墨紫深衣，广袖迎风，风华绝代的绝艳男子，不是沈灼，又能有谁呢？

        苏锦衣五味杂尘，望着珠玑，见他只是轻笑道：“去罢。早些回凤阳去。等这里一切尘埃落定，我自回凤阳去接你。”

        苏锦衣抿了抿唇，轻声道：“师兄，我做了一张你的面皮，若是...”她沉吟一下，还是笑了起来，“若是有机会，我戴给你瞧，你也看看像不像。”

        珠玑含笑颔首：“好。”

        苏锦衣静静地望着珠玑，片刻，轻声道：“师兄，你多保重。”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了几步，最后几乎是小步跑到沈灼跟前，勉强露出笑意来：“你不是让中贵人引我去太清门？怎么自己来了？”

        沈灼的目光从珠玑身上移开，笑吟吟地垂首道：“给太后请完安看时间还早，父皇那边儿又不能没有李慎伺候着，便顺路来了。”

        苏锦衣很是感动，正要开口道谢，便听得他后半句不咸不淡地：“你素来不机灵，若是冲撞了谁，我也脱不了干系。”

        苏锦衣望着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容，生生将那满腔感激吞了下去，咬牙切齿地谢恩：“当真是多谢殿下体恤关怀了。”

        一路上，沈灼见苏锦衣只是亦步亦趋地随着自己走着，微微皱着眉，像是心事重重似的，不觉笑道：“方才提到要见这位‘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兄还是喜不自胜的，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便这样垂头丧气了？”他信口笑言，“若是舍不得，便留在宫里头罢了，何苦跟我回去。”

        苏锦衣白了他一眼，反唇相讥：“到底是三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在意任何人，自然可以这样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

        沈灼挑了挑眉，撇开眸子去：“当真只一人之下么...”

        仿佛是瞬然，他那双明艳至极的桃花眼中，倏然亮了几分，像是漆黑夜幕中跳动着的火光。

        苏锦衣心下似是一跳，转眸望着沈灼，他神色已然如常，她却委实信足了，他那一瞬间的怅然是心底的真意。

        轻舟在马车前等的很急切，踱步不停，远远地见了沈灼和苏锦衣，急得几步上前，欢喜道：“爷可算是回来了，小人还以为怎么的，险些要派人去寻了。”

        沈灼让苏锦衣先上了车，淡淡地道：“我去拜见父皇太后，能出什么事儿，慌成这样，失了体面。”

        旁人听不出他这话的意思，可这话对轻舟来说却是极重的了。的确，沈灼不过是去拜见自己的亲生父亲同祖母，能出什么事儿？谎成这副模样，唯恐不叫人说他心虚。

        他忙垂了头：“小人莽撞。”

        沈灼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你派人去二哥府上说一声，便说明日我亲自带大夫登府拜访。”

        轻舟方才受了斥责，此番便不敢不尽心，伺候沈灼上了车，便叫了车夫起车。

        苏锦衣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见沈灼神色淡淡的，便忍不住道：“他不过是担心你罢了，你如何这样，没得叫人寒心。”

        “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沈灼波澜不惊的神色下，像是压抑着万里山洪，苏锦衣忍不住心下一动，听他接着道：“奴才管不好举止，主子就要遭罪。这样的事儿当真不少...”

        他眸色深暗，苏锦衣深知在宫里头长大的人多半身不由己，便也侧脸望着窗外，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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