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珠玑

“殿下留步。”

        沈灼同苏锦衣顿了脚步，见来人正是手执拂尘的李慎，笑容满面地从屋内卷帘而出。

        沈灼道：“可是父皇还有事儿吩咐？”

        李慎笑着揖了一揖，甩一甩拂尘，见余下内官皆立在廊下，垂首站直，方安心低声道：“是小人自己存了心思要来恭贺殿下。”

        沈灼笑道：“中贵人这话，我却不解。还请中贵人解惑。”

        李慎颇神秘地笑着，抬眼望一望苏锦衣，悄声道：“殿下哪里是不解？不过是圣上未曾明言，殿下谨慎顾惜罢了。”

        沈灼神色若常，心领神会，笑道：“中贵人敏慧。”

        李慎躬身作揖，笑言：“殿下宽心，圣上跟前有小人伺候着。只是恐来日还有向殿下讨赏之时呢。”

        沈灼微微挑一挑眉，笑意于唇畔蔓延开来：“那便借中贵人吉言了。”

        苏锦衣听这二人有来有回，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二人打的什么哑谜。

        李慎转而对苏锦衣道：“姑娘想见珠玑公子，陛下怕姑娘不识得路，便叫小人来给姑娘引个路。”

        苏锦衣忙平揖道谢：“有劳中贵人。”

        李慎面前那条，是高高的宫墙间一条极细的小径，宫墙巍峨，将这小径掩的昏暗无光。饶是她心知穿过这条小径，便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师兄，可那石板小径似乎幽深无尽，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她转头望着沈灼，沈灼没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墨紫深衣，贵气逼人。他的身后是绵延起伏的阔大宫宇，雕栏画栋间穿梭的繁华，日光将他映衬的格外清明，苏锦衣从未如现在这般清醒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本就该是属于这静谧而富丽的深宫。

        “你去哪儿？”饶是当着李中贵人及一众内官的面儿，她照旧没用敬称。

        沈灼走近了些，垂眸望着她，容色疏绝，笑了一笑道：“我此番出宫许久，回宫当去拜见太后同皇后娘娘。”似是瞧出苏锦衣心下不安，他接着道：“李中贵人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你跟着他去见过你师兄就是。”

        李慎笑眯眯地上前躬身道：“姑娘不必多虑，小人就在外头候着，待姑娘同珠玑公子叙完旧，小人自会将姑娘引回太清门。”

        沈灼微笑道：“锦衣姑娘初入宫中，不大懂得规矩，诸事便有劳中贵人了。”

        李慎忙拱手道：“小人悉听殿下吩咐。”

        苏锦衣虽有些宽心不下，可毕竟是圣上的恩典，自己再扭捏便显得矫情了。是以她略福一福身，便随着李慎去了。

        李慎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见苏锦衣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己身后，便笑道：“听闻神医余先生最擅换面之术，只可惜珠玑公子并不擅此术，却不知姑娘会不会？”

        穿过小巷，便是御花园，虽已是秋日，但园中景色如旧，古槐松柏，苍木擎天，金菊灿灿，御池上亭台精巧，假山嶙峋，池中锦鲤流光溢彩。

        苏锦衣微微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不过掌握皮毛罢了，并不能及师父万一。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鲜少有人愿以此法改头换面，此法颇有几分大不敬的意思，是以我也未曾上心。”

        她这话说得并不尽不实，只是李慎说到底是皇帝的人，她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索性不说。

        李慎笑道：“姑娘过谦了，想必姑娘是医术极高明的大夫，否则三殿下又怎会举荐姑娘呢？”

        他既这样说了，若是自己再推辞，倒是拂了沈灼的面子了，她是不愿如此的，便笑了一笑，道一声：“唯有多谢三殿下抬举”算作回应。

        来往的宫女结伴而行，见了李慎同苏锦衣，便侧立两旁，作揖福身。如此可见李慎在宫中地位的确不低。

        李慎引着苏锦衣在向前，看似不经意道：“圣上的龙体，有劳姑娘费心，若当真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姑娘据实相告。”

        苏锦衣道：“恐是我本事低微，当真没瞧出来有何不妥之处。”

        李慎顿一顿，露出笑意道：“若龙体无虞，那自然最好。”他转脸瞧着苏锦衣，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眸中尽是深意：“姑娘同三殿下自然是一条心的。”

        苏锦衣不知怎么的，心里头陡然颤动了一下，转眼望着廊边池中那几尾锦鲤，轻声道：“那是自然。”

        李慎在太医院不远处停住脚步，躬身道：“小人就在此处候着姑娘了。”

        苏锦衣的心像是被一根似有若无的线扯到了嗓子眼儿，惴惴的。想来是太久没见了，单是这样想着见面的场景，便足以令她恍然。

        她谢过李慎，脚步却迟疑起来，欢欣之余，总是伴着惶恐的。

        同天禄阁不同，太医院里头没有丝毫熏香的气息，反倒是她闻惯了的药香，桌案齐齐地摆在屏风后，四面墙上皆靠着几大扇药柜。屋内人不多，几个内官打了帘匆匆往后堂去了，余下几名太医聚在桌前研究着什么，骤然见到一陌生女子，皆举目望来，鸦雀无声。

        苏锦衣一眼便望见了药匣前皂色广袖长衫的清雅男子，他微微蹙着眉，容貌清俊，仿若拨开密云后骤然入眼的月光，干净明澈，却像是与周遭格格不入一般。

        她离他不过几步远，顿下了脚步，须臾，轻声唤道：“师兄。”

        珠玑的身子登时僵了一下，他猛然转头，紧紧地望着苏锦衣，错愕片刻过后，渐渐地笑开了，快步上前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怎么来了？！”

        苏锦衣望着他那张颇好看的脸，伸手拍开他的手，微微红着脸道：“说来话长。总归是阴差阳错，今日入宫拜见陛下，听闻陛下提及你，才来瞧瞧。”她瞪他一眼：“你也是，只知你在长安，却绝口不提你在宫里。”

        珠玑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笑道：“我也不过偶尔入宫一回，可巧今儿个竟能让咱们兄妹重逢。”

        屋里人多，难免耳长口杂，珠玑便轻轻握了苏锦衣的手腕，往屋外的那株榕树下站了，瞧见不远处立着的李慎，微微有些惊讶：“李中贵人亲自送你来的？”他语气滞了一滞，神色渐渐地沉静下来，道：“你究竟是怎么入宫来的？拜见圣上做什么？如今又住在哪儿？”

        苏锦衣亦从方才的狂喜中渐渐冷却，她凝视着珠玑，慢慢道：“那你呢师兄？你依附太子，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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