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哲济
哲济见韩棠不肯进门，于是伸手招呼着说：“进来，小兄弟，别怕。”
韩棠指着被绑着的人说：“你先把他放了。”
哲济笑着说：“你要放他很容易。不过我得把你绑上去。”
韩棠听了这话立刻背后出了一阵冷汗，心想，你这个王八蛋敢威胁我？看我一会儿不把你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万顺说：“我弟弟非常胆小，你吓唬他，他就不敢进来了。”
哲济于是起身，从一旁的案上抽出了刀，挥刀砍断了绑在男人身上的绳子，却没有伤到男人丝毫。
这刀法让韩棠看了之后颇为震惊。
他一直以为这些马贼都是靠蛮力取胜，没想到竟然有人有这么高深的刀法。
那个被绑住的人被砍断了绳子之后，立刻像脱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
他本来是昏迷着，被这一摔之后，顿时清醒了过来。
谁知他清醒过来之后，并没有想逃跑，反而是爬到了哲济的腿边。
哲济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着什么，仿佛在抚摸一条狗。
韩棠走到万顺身旁问：“顺哥，这人说什么呢？被放了也不跑，他有什么毛病吧？”
万顺喝了一口酒说：“这人本来就是他养的狗，束缚着他的不是绳子。”
韩棠听了之后感觉胃里一阵作呕：“把人当狗养？这叫什么道理啊？”
万顺又喝了一口酒说：“你觉得这乱世中，每个人都有当人的权力吗？”
韩棠说：“人间有公理正义，朝廷有纲常法律。生下来是人，为什么没有当人的权力？”
万顺说：“在关外，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之中，你相当人，想有尊严，就得足够强。公理正义和纲常法律只能保你不死，却不能保你活得有尊严。”
说着，他又喝了一口酒说：“当人多难啊。当狗多好。一日三餐不愁，吃穿无忧，见到主人就摇尾巴就可以了。”
韩棠说：“顺哥，你别光喝酒啊，吃点东西。”
万顺说：“你是说我醉了吗？我觉得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哲济挥了挥手，两个马贼把那男人拖了出去。
他拎着刀走了回来，用刀叉起一块肉，伸到了韩棠脸前说：“来，吃肉。”
韩棠推开了他的刀说：“我没胃口。”
哲济说：“这是上好的羔羊肉，刚刚烤好的。尝一尝嘛，小兄弟。”
韩棠瞪着哲济说：“我说了我没胃口。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哲济愣了一下，随后把刀砰地放在了桌子上。
韩棠被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发怒。
谁知他只是从腰上抽出了一把小刀，将羊肉切成了小块，放在了盘子里，递给了韩棠。
“现在可以吃了？”他咧开嘴笑着问。
韩棠望着他缺心少肺的样子，敷衍地拿起块肉放进了嘴里嚼了起来。
吃这一块肉不要紧，他发现自己竟然饿了起来。
他赶了一天路也没吃东西，这喷香的羊腿肉又鲜嫩异常，难免让人垂涎。
韩棠大口喝着酒吃着肉，觉得偶尔当当这种野蛮人，的确很过瘾。
他边吃边打量着这个叫哲济的男人。
今天白天在路上遇到他的时候，也没正眼看他。如今仔细看看，发现他生得容貌英俊、轮廓硬朗、孔武有力，浑身上下都有一股狂野不羁的兽性。
哲济见韩棠一直在看他，于是问万顺：“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万顺说：“我叫阿顺，他叫小韩。”
哲济笑着说：“我很喜欢小韩，你能不能把他给我？”
万顺喝了口酒说：“给你干什么？他脾气很坏，可不会给任何人当狗。”
哲济哈哈笑着说：“阿顺，你说什么。我怎么会让这么可爱的小兄弟当狗？我要让他留在我身边，当我兄弟。”
万顺面露难色说：“我就这一个兄弟。”
哲济说：“我给你加钱么。”
万顺说：“钱倒是小事。主要是现在当官的把路封了，我得想办法进关去。”
哲济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路上都是我们的人。我把你送进丰城，你把你小兄弟留给我。”
万顺点了点头说：“你得容我跟他商量商量。”
哲济说：“好啊，你们商量。我去帮你准备帐篷。你休息一晚，明天我送你进关。”
说着，哲济就摇摇晃晃走出了帐篷。
韩棠盯着万顺说：“顺哥，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万顺说：“现在魏礼安的人把路封了，只有他们这些马贼才能送我们回丰城。”
韩棠问：“你刚才跟他说了？他说什么？”
万顺说：“他说这事完全没问题，只要你答应就行。”
韩棠立刻警惕起来，问道：“顺哥，你别吓唬我啊。你刚才不会是把我卖给他了吧？”
万顺说：“我怎么能把你卖了呢？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吗？”
韩棠拍案而起骂道：“万顺，你他妈喝多了黄汤说什么胡话呢？！”
万顺看他急了，连忙解释说：“你别着急，听我说完啊。”
韩棠说：“我不听！我就知道你忽悠着我过来没安好心！”
万顺一把拽过他，把他按在地上，凑近说：“你看到他腰上那块通关虎符了吗？”
韩棠本来想挣扎推开他，但是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了想说：“没见到啊。”
万顺说：“就在他腰上，你没注意看。今晚你只要想办法搞到那块通关虎符，怎们就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丰城。”
韩棠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自己不去拿？！”
万顺说：“他没看上我啊。”
韩棠又羞又气，哭笑不得地说：“你……这种馊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万顺说：“天地良心。早上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他看上的是我。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带你来着地方。”
韩棠说：“你松开手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万顺刚松开手，韩棠就翻身起来，一脚踹在了万顺胸口。
万顺也没躲，就势被踹倒在地。
韩棠说：“这一脚没解气。等到了丰城我再找你算账！”
万顺说：“你多踹几脚也行，别气坏了。你拿到了虎符，就来马厩找我。”
韩棠说：“对，睡你的马厩去吧！”
这时，正好哲济走了进来说：“阿顺兄弟，你的帐篷收拾好了，我让人带你过去。”
万顺起身，趔趔趄趄地跟着一个马贼走出了帐篷。
帐篷里于是就只剩下韩棠和哲济两个人。
哲济笑着朝韩棠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拿起了酒杯说：“小韩，喝酒。”
韩棠把酒杯推给了他说：“你先喝。”
哲济嘻嘻笑着说：“好好，我先喝。”于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韩棠又给他到了一杯说：“你酒量这么好。”
哲济说：“我今天高兴，能喝整整一坛。”
韩棠把酒杯递给他说：“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哲济又将酒一饮而尽说：“我说话都是真的。”
韩棠心想，你这个王八蛋，今天栽在老子手上。看老子不灌醉了你，然后把你开膛破肚。
于是他笑着说：“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哲济呵呵笑着说：“我喜欢你是真的。我能喝一整坛是假的。”
韩棠脸立刻红了，多半是气愤。他按耐着自己的性子，又给哲济倒了一杯酒说：“你一坛子都喝不了？”
哲济又将酒一饮而尽说：“我酒量大，喝这种关内的酒像喝水一样，喝十坛都不会醉。”
韩棠的脸更红了，这次是急红了。
他说：“你们关外有好酒吗？拿两坛来让我尝尝嘛？”
哲济一听，连忙从一旁拿来两坛酒，倒了一杯给韩棠说：“尝尝这个。”
韩棠随手接过来敷衍地喝了一口，但是没想到这一口酒下去，顿时觉得刚烈无比，眼前顿时一阵晕眩。
哲济连忙一把扶住他说：“小韩，你别醉。”
韩棠心想，你以为老子想醉么？这酒混在一起喝就这么上头么？真的是中了你的着了。
他推着哲济说：“你别过来。我没醉。”
哲济说：“小韩，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韩棠心想，你娘的，别碰老子。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身体却像瘫软的面条一样靠在哲济的身上。
哲济看韩棠动弹不得，只得将他抗在了肩上，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韩棠心想，完了，这回完犊子了。你娘的万顺，花言巧语哄骗我跟这个王八蛋喝酒，结果喝着喝着都喝到这个王八蛋床上来了。这事情要是让金刀营的兄弟们知道了，我这辈子还怎么做人？别让我这回活着离开龙门寨，万顺，还有你们这群马贼，都给我等着。
谁知哲济这时竟然走开了，把他一个人晾在了这张铺着兽皮的大床上。
韩棠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四肢怎么都不听使唤。
不一会儿哲济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仔细地给他擦拭起身体来。
韩棠心想，这个王八蛋是要把我擦干净了之后剥了皮么？
帮韩棠擦干净身体之后，哲济为他盖上被子说：“晚上冷，你睡这里。我去别处睡。”
眼看他要走，韩棠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说：“你别走……”
哲济又惊又喜地说：“小韩，你要干什么？”
韩棠说：“你睡这里。”
哲济似乎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于是问：“你说什么？要哲济睡这里？”
韩棠说：“对。”
哲济笑着支撑着半边身体，侧躺在他身边说：“你害怕？怕冷？怕黑？你不怕哲济吗？”
韩棠说：“你别说话，就躺着别动。”
哲济大笑着仰天躺在了床上说：“我不动。”
韩棠心想，笑吧，笑死过去最好，否则等我手脚恢复能动了，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哲济望着天花板说：“你长得很像我弟弟。我弟弟很多年前死了。被中原人打死了。他见到小羊受伤了，就想过去抱一抱，结果被人发现，说他偷羊。活活打死了。”
韩棠听了这话，心头不自觉地一阵酸楚。
他说：“你恨中原人吗？”
哲济说：“所有中原人？”
韩棠说：“对。”
哲济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恨所有中原人？我只恨那些打死我弟弟的中原人。我从前要病死了，中原人给我治病。我讨饭，中原人给我东西吃。”
韩棠说：“我以为所有关外的人都恨中原人。”
哲济皱眉说：“关外在我们的管理下，一直都好。后来黑水城来了个太守。他杀死我们的兄弟，不给我们活路。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我们不是人？我们世代都在这里，我们不能活？”
韩棠说：“你们欺凌百姓，横行霸道，当然要严惩。”
哲济坐起来，望着韩棠说：“欺凌？横行？哲济每年收一户人十两银子保护费。一户人，不管多少，都十两。交了这十两，哲济就保护他们的安全。胡人来了，哲济保护。玉国人来了，哲济保护。中原人来了，哲济也保护。哲济身上这些伤，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保护百姓时伤的。后来中原太守来了，每户人，一个月，每人收二两税。胡人来了，不管。玉国人来了，不管。中原人自己欺压中原人，也不管。百姓交的钱多了，任人欺负，什么道理？”
望着义愤填膺的哲济，韩棠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他忽然想起万顺说的话：“别听别人说的，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望着哲济身上的累累伤痕，不禁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他皱眉问：“疼吗？”
哲济摇头说：“不疼了。”
韩棠说：“你想你弟弟吗？”
哲济垂下了头，半晌才点了点头。
韩棠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拉住了他的手臂说：“我没见过你弟弟，但是我知道他应该是个心里有爱的人。他心里有爱，因为你心里有爱。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哲济一把将韩棠抱入怀中，不停地点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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