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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空羡向南枝


前衙的火势从库房重地开始燃起。因正是秋收之后,新熟的税粮被缴上来,仓中堆得满满当当。原本各处连一个火星子都不得带进去,可不知怎的,还是出了事。

        粮税是县衙一年的重头戏,若这差事出了差池,谁都讨不了好果子吃。因而衙中上下的官吏听了铜锣响,火烧眉毛一般,全都涌过去打火。整个衙门里乱得一团糟。

        等刁准大步流星,赶到监牢中,看着那间空空如也的牢房,气得一脚踹断了一根木栅栏。

        江县令原本优哉游哉等着用午膳,听得下头禀报前衙失了火,忙遣了两个同僚前去照管,心头还有些不趁意,暗骂底下一群酒囊饭袋,成日只知领俸禄混日子,以致偏偏在刁家上门提亲的日子,闹出这样不祥的事。

        再等狱吏来报监牢中人犯失踪,刁准大怒,勒令江县令亲去前衙处置时,他一个激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山阴县的监牢中关押着几个要紧的犯人。传闻大将军王湛谋逆,阖门被诛杀,却有一条漏网之鱼。其次子王恭逃至山阴,藏在昔日的旧部戴廷绍家里。

        机事不密,此事被戴家一个奴仆悄悄举报,江县令如获至宝,一面快马报与会稽郡中,一面亲自带着人上门搜查,不想却扑了个空。

        原本未搜查到人,此事或是诬告,自可到此为止。但事情既已禀报至郡中,郡守不敢耽搁,早报给了扬州刺史刁奎。

        刁奎密令,将戴廷绍以王氏余党的罪名捉拿下狱,严刑逼问。

        江县令最喜钻营,揣摩准了刁奎的意思,一得令,立即捉了戴家三父子,一直关押在监牢中,日日上刑。

        只是有见利忘义的小人,却也有铁骨铮铮的汉子。哪怕一日用刑三次,戴家父子的嘴却似生铁浇铸,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前日戴廷绍的幼子因重伤不治,发起了高烧,人已是形销骨立,只剩下一口气。

        江县令亲自去牢中劝解戴廷绍,叫他看在幼子性命的面上,说出王恭的下落,却被他当面唾了一口血沫,辱骂一番,闹了个没脸。

        他既如此刚烈,要成全忠义的名声,江县令索性成全他父子,当着戴廷绍的面,生生将他重病的小儿打死。可即便代价如此惨烈,戴家父子也始终没有松口,吐露与王恭有关的半个字。

        审讯始终没有丝毫进展,抓不到王恭这条大鱼,江县令这功禄遥遥无望,反而因此得了桩恶名,这两日正悻悻不快,并未亲去牢中巡视。可巧今日刁准上门来,竟就出了这样两桩大事,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事从来不单行。

        衙门里头闹得人仰马翻,但风波却并未波及到后宅的女眷们。

        江栀换过衣裳,等邹娘子拎了螃蟹来,两个人在景昃院中新制了醉蟹,装在坛子里,抱去了荣安堂。

        待用罢饭,江栀便让湘乔将这坛子醉蟹取来。

        “这是今年的秋蟹,只只都是满黄的母蟹,蒸熟后用陈年的花雕和秘制的蟹酱浸着,带回京都正是醉人的时候。山阴无所有,聊慰思乡人,回礼这样简薄,让几位叔伯婶母见笑了。”

        回礼的帕子早已给过了,刁准的婶母听她特特提了“思乡人”,心知这醉蟹乃是做给刁老夫人的,抿嘴一笑,提点她道:“老夫人年轻那会倒是偏爱这一口,这两年岁数大了,螃蟹到底性寒,虽有花雕酒暖着,也不大吃了。但准哥儿院子里的锦红爱吃。”

        楼氏眉头一皱,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锦红这名字一听便是女子。公子哥儿院子里的女子还能是什么人?偏偏刁家这位婶母竟对着江栀提了这么一嘴。

        若非这婶母脑子拎不清,便是谅江栀即便知晓此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栀尚未嫁过去,刁家的婶母说话便这样无所忌惮,分明不把江家看在眼里,料定江县令会为了前程,凡事忍气吞声。这可把楼氏气得不轻。

        但好赖江栀不是她的女儿,将来这日子是过刀山下火海,横竖与她没半分干系。而自己一双儿女却可凭着这层姻亲关系在外头占尽风光。因而也只做未闻,装傻充愣。

        江栀闻言,只淡淡一笑,乖巧道:“难为婶母记得侄儿房里的事。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劳烦婶母费心了。”

        刁家的水深,这位婶母特意在她面前提这锦红的名字,显然别有一番心思。可不论她是好心还是歹意,江栀既打定主意要退婚,自然不愿蹚他家的浑水。这礼送出去,拿去给狗吃她都犯不上怄气。

        因刁准与江县令迟迟不归,刁家的女眷本应午宴后离去,可一直到申时末,并不见前院来人通知启程。

        这个时辰出发,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黑,今日显见走不成,楼氏便令家中仆婢收拾了院子,安顿一行女眷暂歇。

        江栀从荣安堂出来,猜着前衙必然出了棘手的大事,遣了湘乔去问前头的小厮。可也不知谁下的封口令,外头风声很紧。湘乔去了一时回来,并未打听出什么,只说午时走了水,早已被扑灭,并无甚大碍。

        到处都是一片升平安乐的景象,可江栀心中却总觉得有些惶惶的,难以安定。江县令并非为公事废寝忘食之人,今日连午膳都未用,也不知到底出了怎样的大事。

        只她一个闺中女子,平日若无江县令和楼氏允准,连县衙后宅这院子也踏不出去,操心这些事情不过徒增烦恼。因此江栀索性不去想这些扰人的东西,回了景昃院,摊开纸张,临写字帖静心。

        当晚直到亥时末,江县令才返回后宅,看上去灰头土脸,憔悴至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楼氏本已歇下,听见外头有人声,忙披衣起来,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接了婢女手中的热水,亲自替他绞了帕子。

        江县令洗去脸上风尘,歪在椅子上半天不作声。直到厨下端了热腾腾的鸡丝面来,两颗眼珠这才活泛起来,也顾不得烫,三两下吃完,又叫再上了一碗。

        原来他从早膳之后,到现在仍水米未进,又在外头奔波劳碌一天,片刻不得停歇。还是天色实在晚,这样熬着也无济于事,刁准这才放话,许衙门里的官吏各自回家。就这样,城中许多卡口和巡逻的兵士仍未撤下,连夜搜寻。

        江县令揉着发胀的额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两个重伤的活人,如何能瞒天过海,凭空消失在山阴城。

        “我疑心衙门中有内应。否则税粮仓库缘何会无端失火?刁中郎将一发现人犯失踪,即刻领人封锁了周边街市,一户户挨着搜捕,却也一无所获。”

        楼氏不耐烦他讲衙门中这些事,反说起今日刁家婶母所说锦红之事:“我私下里打听了,说是他院子里最得宠的通房,生得水灵,因世子尚未娶妻,还曾流过一个孩子。刁准对那丫头情分很是不同。”

        若在往日,江县令必要不以为然地说‘不过一个丫头,纵有些情分,也越不过阿栀。’可今日他安安静静的,却将这话听了进去。

        却原来因戴家父子逃狱之事,刁准大发雷霆,数次对江县令呼来喝去。他半下午时,饿得实在饥肠辘辘,路过一家小馆子,扛不住便招呼两个同僚进去点了两个小菜。可还没吃上两口,却被刁准撞个正着。

        原想叫刁准也来吃上两口,哪想刁准竟径直大步跨进店中,掀了他的桌子。

        江县令在山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还在议亲,从未如此在人前臊皮丢脸。

        方才进后宅时,刁准亦面色黑沉,警告他务必尽心竭力,否则当心头上乌纱不保,丝毫没有因为这门亲事顾忌他半分。

        起先他兴兴头头,一心想着江栀嫁过去,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这会酒醒了,深恼自己在刁准面前全无岳丈泰山的威严。

        “我心头琢磨许久,深觉江栀一人在宁安侯府孤立无援。那样煊赫的一大家子,她出身又低旁人一大截,在妯娌面前总抬不起头,连婶母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若像她母亲一样为些闲事怄气,落下毛病来,将来这荣宠煊赫于咱们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楼氏这话听在江县令耳中自然刺人,可却也句句在理。

        他紧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一眼楼氏:“你有话尽管直说,同我还要打什么哑谜?”

        “不若把柔娘也陪嫁过去。两姊妹一道,总有个帮衬。”

        楼氏瞟一眼江县令,见他一副看傻子的神气望着自己,不悦道:“赵飞燕为迷惑成帝,将妹妹赵合德举荐给君王,这又是什么丑事不成?我舍得让柔娘去做小,还不是为你的仕途着想!”

        江县令这才抒怀一些,叹道:“此事只怕委屈了柔娘,恐她不会愿意。”

        楼氏一笑:“我晚上方才听说白日柔娘在小亭里与刁准弹琴吹笛,合奏了一曲凤求凰。”

        可后来的事情,并无旁人看到。而江柔自然没脸去同母亲哭诉刁准后来如何待她声色俱厉。

        权势动人心,江县令先头被寒霜打蔫的攀附之心又死而不僵,蠢蠢欲动起来。再则他也担心这几日寻不出戴家父子,到时刁准当真拿他开刀。若两厢关系更紧密些,想必刁准的态度会有所松动,待他也能客气几分。

        因料得明日天色放亮,刁准必然又要率领一众兵士出府搜寻。此事宜早不宜迟,江县令即刻遣人去芷兰汀,连夜将江柔叫来。

        长夜漫漫,刁准独自歇在前院,若遣次女前去红袖添香,想来他应满意。

        可出乎意料地,江柔却变了卦,矢口否认自己对刁准有非分之想。

        楼氏气她当着父亲竟又不敢说实话,生怕江县令改了主意,好说歹说,逼得急了,江柔竟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江县令瞪楼氏一眼,盘问一番,这才知前衙出事之前,刁准竟满院子找过江栀,错认江柔为江栀之后,又曾对江柔不假辞色,大发雷霆。甚至曾在小亭畔对江栀有些不规矩之事。

        打发走江柔,江县令精神一振,背手在院中来回踱步盘旋,不多时,便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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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准洗净一身风尘仆仆,正待吃侍卫从外头买来的小食,外头突有轻微地争执声。夜色中,女子的声音听来突兀,刁准心中冷哼一声,极为不耐烦。

        江县令才干庸常,虚荣心又重,两家尚未结亲,他已在外头摆起了刁家岳翁的架子。事实上,这门婚事,刁准极不满意,只江栀是这桩婚事里唯一的意外,却也不过生得一张芙蓉面,会讨男子的欢心。

        若以为凭着美色惑人就可将他拿捏,那当真是打错了算盘。

        不过听出了那女子的声音,刁准还是耐着性子,打开了门,对侍卫道:“让她过来。”

        湘乔松了一口气,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并不敢看刁准,战战兢兢行了一礼,道:“姑娘打发我来给公子送碗热食,请公子早些安歇。”

        刁准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湘乔秉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做贼似的,将食盒放在窗前案台上,匆匆退了出去。

        等湘乔走后,刁准回身查看,那食盒里果然放着一张叠得精巧的信笺。

        他半是兴味,半是嘲讽地将那信笺打开,上头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了一首小诗:年光不可待,空羡向南枝1。

        这原是惜时感春之诗,可由江栀写来,深夜放置在热腾腾的食盒中送至他案头,便忽而带上了花在枝头直须折的鼓动来。

        刁准一身的困乏因这一纸信笺一扫而空。想起江栀作势拿捏他,此时势必因她父亲的缘故,生怕失了这桩婚事,故意来引|诱,心中自然生出两分轻贱。

        可送到嘴边的美人,没有坐怀不乱的道理。更何况他迟早要娶江栀,能提前享受,又何乐不为。

        因而用罢饭,刁准便提了灯笼,径直往江栀的景昃院而去。

        院子里果真为他留了门。向南的明间里头有微弱的灯光映在白色窗纱上。刁准让侍从留在外头,自推了门进去。

        推开内室的竹帘,女子的馨香暗暗萦绕鼻间。纱帐低垂,绮绣堆中,美人静卧床帏中,并未起身迎他。

        刁准撩开绣帐,见微弱的灯光下,江栀侧身朝外躺着,侧颜恬静,耳廓秀致,一截雪缎般的秀项之下,锦衾轻薄,裹不住玲珑起伏的身段,比他曾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美。

        刁准呼吸一窒,猛然伸手掀开她身上锦衾,俯身朝她颈间吻去。

        下一瞬,背后突然一阵剧痛,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他魁伟的后心,温热的血顺着他紧致的后腰滑了下来,顷刻间濡湿他整片衣衫。

        刁准忍着剧痛转身,见着那张仍如从前丰神俊朗的脸,从牙关里嘶声发出破碎不成调的音节。

        王恭拔出自己的刀,敛眸看他无力地倒在自己脚下,冷淡得仿佛地狱索魂的无常。

        他跨过蜷缩成一团的刁准,悄无声息行至江栀床边,抬手扯散她腰上系带,而后,代替刁准,俯身在江栀颈上啜出一个深深的吻痕。

        最后,他拉过江栀的手,将刀柄放进她掌中攥紧,起身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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