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更衣室内，两个社畜正争分夺秒地趁着上班前的那几分钟摸鱼闲聊。

        一个棕色短发，有点羊毛卷，脸上还有雀斑的小个子年轻男性凑到前辈身边，压低声音问：“你说实验能成功吗？”

        这句话前辈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第一次从雀斑青年那里，更多的是从前几任搭档身上，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只要听着就好了。

        “【造神】计划。”他的新任搭档用夸张的语调咏叹道，“我们正在创造奇迹……”

        随后，话锋一转，“但是按照这个逻辑来讲，我们正在创造生命，我们才是造物主，是神，对吧。”

        “注意发言。”前辈终于有所回应，“小心被教授他们听见。”

        对方耸了耸肩，刻意做出夸张的表情，随后跟着前辈一起去往了a-01区域，也就是这个基地最核心的地方。

        这个基底据说背后是有官方靠山的，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全部经过了背景筛查，还有不少军区家属或者军人本身。

        像雀斑青年那样因为秋招失败，而糊里糊涂被签过来的只有零星几个。

        他偷偷和有相同遭遇的同伴们聊过，他们这些“杂牌兵”来自五湖四海。大概除了敢于选择一份具体内容不明、还需要被蒙着眼睛辗转多地的高薪工作之外，就没什么共同点了。

        基地不算很大，至少在雀斑青年眼中是这样的。他入职到现在还有好多区域被禁止入内，只是在食堂经常看到的陌生人让他知道，基地远不止那几个将他和其他“杂牌兵”一网打尽的部门。

        “杂牌兵”们一开始的岗位乱七八糟，但是后续被逐渐调到了a-01区域。

        后来他也见过曾经的小伙伴们，他们都签署了保密协议，所以不被允许透露任何他好奇的内容。

        但是光从对方的状态上看，除了黑眼圈有些重，皮肤有些差，一脸熬夜肾虚的样子之外，其他也没什么。

        他当时心想：就是社畜的正常状态而已，没什么可慌的。

        而在昨天，签订了保密协议，知道了这个基地到底为何存在后，他终于也来到了神秘的a-01区域。

        再度消毒，并确认身上没有任何不该带的东西之后，雀斑青年站到了前辈身边，看着对方拿出身份证明刷卡进门。

        ——这个基底没有任何一个不需要卡片就能进入的空间，就算是厕所也要刷卡进入。而且如果你一直不出来还会有人来找，就像怕你从那个连伸只手过去都费劲，并且已经焊得不能再死的通风口逃跑一样。

        是的，他知道这很异常，但是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沉重的金属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匀速打开，金属板看上去有15厘米以上，锐利的边缘反射着金属的亮光，看上去可以轻易夹爆个脑壳什么的。

        门开后，他发现这个房间比他想象中要小得多。

        这是一个细长的矩形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贯通整个房间的巨大玻璃，占据了房间的整整三面。

        正对着门，在距离玻璃两米远的地方摆放着一长排仪器，大大小小差不多能有两位数的监控，上面还显示着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数据。

        像是某种监控室和观赏台的合体。

        四下张望了两眼，一起值班的有十来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除了前辈之外他一个都不认识。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盯着屏幕上的读数，绿色和黄色不用管，如果数据进入橙色区域，就将当时的时间记下来，恢复的时间也要记。如果数据进入了红色区域……”前辈指向工位右手边一个被罩子罩起来的红色按钮。“就按下它。”

        “现在，戴上你的终端并开始工作。”

        雀斑青年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玻璃墙上拉了回来。

        虽然不明白这种简单的工作为什么不交给电脑，但是在前辈的示意下，他还是来到了唯一的空位，望向了属于自己的那块屏幕。

        属于他的监控显示的是一个圆筒状的水槽，里面充盈着绿色的营养液，其中还漂浮着一个看上去年纪绝对比刚出社会的自己还要小的青年——或者少年。

        少年蜷缩在水槽的正中心，四肢纤细比例极佳，即使缩成一小团，也显得很有美感。一手虚搭在并拢在胸前的膝盖上，一手放松地自然向下，脊背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瘦却不弱的体型使得他的后背线条单薄却富有曲线。

        深陷的背脊和突出的蝴蝶骨，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中带来冲击性极强的对比。但可能是因为其过于放松坦然的表情，这一幕只能让人想到艺术而升不起任何污浊的欲望。

        “好漂亮……”

        雀斑青年喃喃自语道。

        身边的前辈见怪不怪，所有第一次看到【4-01】的时候都会是这个反应。

        毕竟那可是寄予了厚望，“用料”最好，还规避了之前踩过的无数大坑，最有可能达成实验目的，放他们一群人回家的“返程券”。

        更不用说【4-01】还拥有与之相匹配的美貌，与那与生俱来的气质。

        在前辈揶揄的眼神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后重新将目光放回面前的屏幕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少年好像稍微移动了一下姿势。

        在他的注视下，少年侧着头，脸颊贴着搭在膝盖上的手背，双眼闭合，呼吸器还有其耳边沉浮飘散的黑色长发遮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小个子只要看见他就莫名生出一丝亲近和放松。

        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极度放松的状态下，雀斑青年逐渐有些愣神，时间的概念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灵魂逐渐脱离躯体的时候，显示屏上，某个指标变成了橙色，刺眼地在角落闪烁。

        雀斑青年回过神来，按照前辈嘱咐的那样记好了现在的时间，在等待指标重新变绿的闲暇，小个子偷偷调整了摄像头的位置，放大了【4-01】的面部。

        这个基地的所以器材都是最好的，一个监视器也录出了摄像机怼脸的效果，随着镜头的拉近，少年安详的睡颜占满了整个屏幕。

        他享受地端详着这油画一般富有意境的瞬间，下一秒，却惊讶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前辈蹙着眉，问道。

        回答他的是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轻喃：“他动了……”

        在场的众人心中一片哗然，所有人的情绪都激动起来，纷纷调取监控将目光聚焦到那个透明的罐头盒子上。

        仿佛就在一瞬间，显示器上闪烁的橙色连成一片，原本轻盈的警告音在足够大量的堆叠下变得尖锐刺耳，不过更重的还要数人们自己的心跳。

        雀斑青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沌，橙色仿佛铺满了他的屏幕。而且指标的变化还远没有停止，数项指标的颜色更加深沉，并在下一秒先后变成了醒目的红色。

        仅剩的理智让他颤抖着将手伸向被罩住的红色按钮，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眼前的屏幕。

        少年的挣扎愈发明显，最初只是如蝴蝶翅膀般轻颤的睫毛，随后变成微蹙的眉头，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试图再度掌控自己的身体一般。

        他的变化变得更易捕捉，并在下一秒，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一种极为透亮的浅色，粼粼波光在其中闪过，恍惚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了树荫下破碎的阳光，或者在极高温下融化后的液态金属。

        还不等挖掘更多的信息，这双艺术般的眼睛微微睁大。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激烈挣扎。现在的精神状态让他无法捕捉更多的细节，在雀斑青年看来少年只是伸展四肢，脱离原本毫无施力点的被动状态，将手搭在了玻璃上而已。

        在低头，仿佛重新确认了自己的状态之后，少年直直地看向摄像头。

        一层又一层无形的波动以少年为中心向四周散开，有大有小，连接紧密，像是海啸的前兆。

        那并不是某个平面，而是立体的，所以即使【4-01】在被打通的两层中的底部，而雀斑青年他们站在“观赏台”上，也依旧不能避免被波及。

        一股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从太阳穴贯穿了大脑。疼痛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便被控制住了，但其带来的宿醉般的沉重却愈演愈烈。小个子痛苦地捂着头，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

        迷蒙之间，他看到前辈按下了某个按钮，随后泄气阀放气的声音从监控喇叭中传来。

        【4-01】号艰难地打开了罐头盖子，并试图用那看上去一掰就折的小胳膊将自己翻出来。

        这便是他昏厥前，最后的印象。

        现在，房间内一个清醒的人都没有了。

        人昏迷了，但是监控还在。

        最后按下的红色按钮发送出既定信息之后，让电脑接管了雀斑青年的操控台。摄像头捕捉到唯一在移动的少年，并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缓缓追踪。

        造成这一切的祁纪在翻出来之后，差点没被猛然增加的重力，和吸满了营养液的长发赘倒。他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向着和他呈对角线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他在三十来个罐子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另一个活跃的精神。

        过程中，他路过的罐子里，有一半是空的，有一半是在呼吸但是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可能是泡的时间久了，大家的头发都长的不行，如果能有幸跑出来，大概也都会像少年一样长及小腿。

        祁纪精准地避开了这些选项，缓慢却目的明确地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标号【4-36】的大罐子面前。

        罐子中的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十七八岁上下，但是从外表上却硬朗得多。

        同样是泡在罐子中长大，对方却有一层恰到好处的肌肉，肩膀很宽显得腰线收的更紧，即使有些一头海藻似的大波浪也只能让对方更像海神波塞冬，而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妖精。

        少年缓缓伸手，指尖触摸上经过特殊加工的防爆玻璃，罐头中的那位若有所感地睁开眼睛。

        那是一种一望无际的蓝色，介于天空和海洋之间，两人离得很近，只隔了一层玻璃和半个手臂的距离。

        下一秒，祁纪向后退了一步。

        能挡下子弹的玻璃应声而碎，得益于防爆玻璃的特性，它并没有碎成一块一块的，也就没有迸溅出任何能伤到祁纪的细小碎屑。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位波塞冬像撕开快递纸箱一样破开玻璃，又将那碎出雪花纹路的垃圾扔到一边，营养液流了一地。

        祁纪默默思考着是否要移动到更为干净的地方，还没等行动，便被轻轻扯住了手腕。

        他抬头，看见对方包含困惑与迷茫的双眼。

        仅仅考虑了两秒，一丝和刚才完全不同，仅仅出于安抚目的而伸展的精神触手拂过了对方破破烂烂的意识海。

        祁纪手腕上禁锢的力道减轻，随后肩头一沉——对方就这样放松下来，将额头贴在了他的侧颈处。

        这就是祁纪和叶硝初遇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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