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十一章
草野里烧过一场大火。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焦黑，还隐隐约约地闪着火星，烟火味混在清晨的冷雾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苍凉滋味。
被烧得几乎要化成灰的骨头是这片大火中唯一留存下来的证据。
“……”
从雾里走出来的是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胖子说：“烧得可真快！要不是下了一场雨，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瘦子则说：“你该感谢老天！这么大的火，居然没有吸引来那些吸血的小东西……我们动作快点，别被抢了。”
胖子走得也不慢：“那是那是。我听说这‘红镯子’可是宝贝……是什么人物取了自己的肋骨炼出来的！哎哟喂，想我们这些的肋骨，不也就是一节白生生的骨头，想来丢进药锅里，也只是炖个骨头汤……”
瘦子狠狠一拍同伴的肥头：“就你会说！”
“不知道吗？这玩意是神的造物，不是普通的意义事物……地狱那边就算要装模作样地缅怀一下，那等他们想起来，哪里还有我们的份！”
“就照之前说好的，取了东西我们就撕卷轴去大裂谷，赶紧找那黑心玩意出手！一刻都不能耽搁！”
胖子：“唉是是是，咱俩搭档多年，我还不知道么！我们这一行的，东西留在手上越长嘛……变故越多……”
说着，他们就走到地方了。
地上瘫着一节节碎骨，伴着一些白灰，勉强能看出来一点人形。远一点掉在那边的头颅也给烧脆了，留下碎掉的骨块和粉末。
大火之后，一个灼红的镯子就出现在了那摊碎骨上面。
胖子赶紧伸手去拿——瘦子看他也不用个帕子，就把手上的油脂血污黑灰沾上去，正要发作——
就见赤手拿着那镯子的胖子整个身体一顿，下一刻就化了灰，全部落在地上。红镯子就掉在灰烬里，仿佛是被盛放在了什么合适的位置，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服帖”感。
瘦子惊得都不会眨眼睛了。
“天……”
他虽然想过这一天，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啊！他们这种捡尸的，也就像是在生存线上挣扎……谁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是死。
……好在瘦子心理强大，很快回过劲来，血液也循环了，脑子也开始转了，就是手脚冰凉，不太使得上力气。
他从衣襟里扯出一张看不出颜色的帕子，抖抖开，一下扔出去！扔到那镯子的面上盖住。
他这才呼了一口气，伸出颤颤巍巍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去拿那个邪门的东西。
……瘦子把东西用两块帕子包好了，又缠了根绳子裹紧，就揣进衣服里。
“没事、没事……等拿去给黑心货……就完事了，不会出事……”
他看也不看那一堆碎骨和灰烬，取出卷轴一撕——就连人带物一起跑了。
接着起了一阵风。在这片焦枯的原野里，这四处流窜的气流大概是唯一的信使。
雾气被驱赶着推搡着飘走，零星的灰尘、木炭和草屑，也都跟着一起开始了这趟没有归途的旅程。
这也许就是某位魔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痕迹。
在有那么一段时间之后，远处的沙漠里也吹过一阵再平常不过的大风——沙砾扬起又落下，啸声游荡千里，最终又不知道经过多少的艰辛苦涩，分解出一丝微风，荡进了沙漠神明的砂石堡垒里。
阿斯特瓦若有所思地往某个方向侧了一下头，接着就对上了穿衣镜里黑沉沉的眼睛。
“……”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摊开手：“好吧，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按照计算，林厌七可不该在这个时候找上来。”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个方向，三只赤金色的眼睛有着冷血蛇类一般的严酷感，但目光本身不包含任何温度与情绪：“明明按照计算，她有几乎百分之百的可能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镜中人只是不说话。
阿斯特瓦：“……嗯哼，除了那位普罗明王。”
巴士从一片巨林中穿过，阳光斑驳零碎，从小小的圆窗中掉进来一点，又迅速跑出。
锡文抱着双腿，沉默地盯着地毯上的光影。
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似乎就很喜欢这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缩起来，待在角落。
“……”
眼睛一动，锡文又看向那位死去已久的老人，于是不得不联想到了死亡，以及与死亡格格不入的一些事物……例如地面上的阳光？
阳光有着生命的温度。
代表着生命。
等巴士到站，窗口的景物彻底不动，一扇窄窄的门就从车厢侧壁显现出来。
锡文一手攥着铜币，难得地有些紧张。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伸出另一只手去握门把手……
接着猛地拉开门把硬币向前掷去！
门口确实守着那个高大的车主人——锡文只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倒在地上。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扔出去的硬币虽然施加了很多层他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法咒，却并没有命中目标——在这之前，这个家伙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车主人死了一样倒在浅草地上。
锡文抬眼，就看见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没有认错的话，是王宫里的女侍官杰西卡。
杰西卡不快不慢地朝他走过来。
等人走近了，锡文就能看见这位大人的面上带着平淡的微笑，目光垂下来，周身透露着一种文雅端庄的气息。
于是锡文也忽然找回了从小就开始学习的那些东西——他微微挺直了脊背，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垂在身侧，下巴抬起又微含，眼睫下撇，露出不完整的眼眸，显露出漫不经心的神态。
杰西卡在几步之外站定，微微弯腰行礼：“日安，锡文少爷。”
“日安，大人。”
杰西卡接着问：“殿下她……”
“……”
锡文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从这一刻起，这整件事情也许就不再那么简单了。回到王都之后，所有的猜忌、流言、审判，就会加叠在简单的“求生旅程”之上，甚至掩盖。
锡文浅浅地弯起唇角。
接着他又恢复原样，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语调缓慢，诚恳而疑惑：“殿下？是哪位殿下也出事了吗？”
杰西卡露出惊讶的表情：“……您没有和殿下一起吗？”
她又叹：“王后殿下和您是同时失踪的，大家都以为你们是被同一批罪犯劫持的。看来……”
锡文也跟着感到担忧：“这样吗？……希望王后殿下也能平安无事。”
回去的路上，杰西卡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找到那处站点来，就将锡文送上了车架：“祝愿您旅途愉快。”
锡文也垂着眼微笑：“谢谢您，杰西卡大人。也祝愿您能早日寻到王后殿下的踪迹。”
他坐上深红色天鹅绒的软垫，把门拉上，唇边的笑就落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手心里躺着的铜币。
等到翼兽将车架拉到天空中进入航线，失重感逐渐消退，锡文才把东西又揣回包里，向后倒在柔软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养神。
……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就不是花样百出的想法、生与死、逃亡与生存的问题了。
杰西卡站在原地目送着翼车远去。
她想起来这位少爷刚才那一副毫不知情，惊讶又无辜的样子，心下一阵无法形容出来的“无话可说”，面上倒还是温和又内敛的：“……总算是找回来了。”
至于“王后殿下”嘛……杰西卡转过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朝树林间走去。
——那就再在这里多待几天吧。
……加百列那家伙，信誓旦旦地跑过去杀人，结果连人的面都没见到，还被抢了人头——这简直是她今年听过的最有意思的故事了。
她可要找个地方好好消化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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