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十二章
圣城弥塞琉斯的地下城，实际上算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很多年以前——如何如何。
很多年以后——又如何如何。
地下城的来历和发展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没有意义，只需要明白一点就行了：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是什么。
如果是偶尔光临地下城的第一皇子扎查克尔，那他也许会吐露心得：拥有一副好皮相、出手大方、来者不拒……
而如果是在地下城中谋生活的妖精弗奥，那他会非常谨慎、非常谨慎地表示：一切都要看主人的眼色……
地下城的主人。地面上的皇室从来没有弄明白过这个人是否存在——但这位人物确实是存在的。
不过，就算是国家的女主人、所谓的“王后”，也并不能让这位主人露面。
坐在高背椅里、修理手指甲、翘着腿，涂了大红色眼影的眼睛轻飘飘地看过来的——是“主人”的“儿子”，地下城的二把手。
妖精弗奥早已识趣地溜走了。
“真狼狈啊，地面上的贵人。”
“为什么有两个？哦，不过不重要。”
“你们没有聋吧？想来是还有一口气的。我问你们，谁知道进入圣雅克西学院的通行法阵？只要是里面的人，应该都有这种学生证的吧。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可以得到奖赏，也许可以活下来呢。”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离间计。
不过快要断气了的莉莉丝还打算要蹦跶一下，于是她弱弱地说：“我们王后还没有进入学院呢，怎么会有学生证？想得美。”
“……”二把手为这人的作死精神惊讶一瞬，又伸出尖舌头舔了舔紫黑的嘴唇，“算了……父亲不让我乱吃东西。反正你们本来也没什么用……”
他摇了摇手边的金色铃铛。
叮铃声中，有数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侍从由侧边的几扇门里跑出来。
“那边人来了没有？先把货送过去。”
“对了……把那只小东西看好了，我可不想见到什么糟糕的局面。”
两个人被拖走。
地下城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就面积而言——在主人的带领下，地下城早就比地面上的弥塞琉斯大了不知多少倍。
“可是你有去过地面吗？”
“没、没有……”
“哼，说是这么说，可真实情况又有谁知道呢？还不是老大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喂！别这样……小声点……”
“呵！这破地方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听到什么？”
大肆抱怨的是一只名叫库冬的矮精灵。它生长于阳光充足的沙漠地区——图腾沙漠，矮精灵几大聚居区之一。年轻时，库冬常常抱怨那刺眼又烫人的阳光，对荒无一物的沙漠感到烦心，也受不了仙人掌那千篇一律的滋味，更讨厌沙蛇和甲壳虫的口感，于是——它最终决定背着行囊远行。
远行中艰险重重，进入地下城也实在是不得已之举，在接受庇护时，它也曾认真地发誓：“我库冬将永远效忠于地下城，我伟大的主人——”
并在身体上打下“诅咒”印记——一旦背叛地下城，就骨头寸断而死。
但是——年复一年——库冬自然也没有在地下城这个鱼龙混杂高手如云的地方混出什么名堂，反而、反而……还有点想念家乡的阳光了。仙人掌的清甜清苦、用蛇油炒过之后干脆的虫子，还有曾经不允许踏足的沙漠深处，那存在着蛇神美杜莎、沙王巨蠕虫、还有高等沙漠精灵的死亡地区——对于库冬来说，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可是他再也不能回去了。
时间越到后面，库冬还经常想起老妈妈的脸，大哥的脸、妹仔们、老爹、两个小弟……这种曾经看腻了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库冬来说，甚至成为了能让他在稻草床上辗转反侧流下泪水的想念。
不过库冬没有跟任何人分享这种感受。他只是表现得更加尖锐、更加不怕死——
“喂！兽人泰坦！你难道也喜欢这个黑黢黢又待满老鼠的地方吗！”
泰坦猛地哆嗦一下，说：“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们这里而已。我以前去过中央地区的，那里、那里……比我老家还要光亮嘞！”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住在树林里！……你懂什么。呸。我是昏了头，才跟你说这些。你就待在这里直到死吧！”
泰坦却还是没有生气：“那你、那你……还不是一样……”
“——啊啊啊啊啊！！！……”库冬用力猛推他一把——并没有推动，又原地跳脚，简直像是蒸汽都从头顶冒出来了。
矮精灵是娇小的生物，即使在并不健壮的兽人面前，也是显得很没有威胁性的。
库冬又闹了好一阵，才在逐渐大起来的呜咽声中消停下来。
他们守着这一个巨大的、看不到顶的、放大版的“鸟笼子”，笼子的正中有一摊死肉，声音正是从那上面发出来的。
“看、看……”库冬又冰释前嫌，顶了顶泰坦的肩膀，“又开始长了……可怜娃娃，等长得差不多了，又要去剥皮取骨头剔肉……”
泰坦的目光里也流露出不忍：“嗯。”
“哎呦……依我看，这就是个海参吧？我听说这种大海洋里的神秘生物，就是有这种强大的能力的，就算只剩下脑子和心脏，都能再长出整个身体来。”
长在森林里的泰坦却说：“我觉得像是大蚯蚓……而且他还可以变成人类，应该是至高圣神大蚯蚓了。”
“呸！只有神秘大海洋里才有这种厉害的生物！”
“不、不，森林里也是有很多奇妙物种的，我只见到过一次，独、独角兽大人……”
“哎呀我知道！那是你的月亮！那只独角兽！独角兽这种长了个角的东西有什么好记的。”库冬说的是沙漠里额头上长了角的一种沙蛇，他们都把这种蛇叫“独角兽”。
“……才不是！大人、大人很好的！”向来温和的泰坦在某些事上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呵！……”
……
两个守卫又就此事发散争论了许久。
他们总是无法争出什么结论来，所以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是很多年了，他们也没搞明白过这个笼子里的到底是大海参还是大蚯蚓。
时间就是这样过去的，在这黑暗的地下、没有光明、没有日升月落，失去时间概念，也忘记自己的年岁，只记得一些早时候的模模糊糊的片段……泰坦这家伙还能睡得着，说梦话时总是说家乡话，叽里呱啦一阵，只听得懂一句“妈妈”；库冬就不怎么能睡得着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等我们哪天死了，肯定就会换新的人来。”库冬悄悄地对泰坦说。
不过库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下不起了……他们矮精灵的寿命，好像也都不怎么长。
这位“大海参”，说不定都活得比他久。
两个守卫正在“中场休息”，就见一阵黑雾，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大、大爷！”库冬立刻瑟缩着迎上去，“大爷来有什么吩咐？”
泰坦紧随其后。
黑影人只从鼻翼里哼一声：“上头说了，把人看好了，不要出事端。”
库冬心想：这大海参这么寒碜可怜，又才被丢回来，就剩一坨肉，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沙来？
嘴上却也很是恭敬：“自然自然！我们两个一定好好看管！”
“大爷”见意思传到，大概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又立刻一阵黑雾走了。
库冬泰坦两个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见到了同样的东西。
“唉睡睡睡！站了这么久，老子早就累了！”
疲惫当然是有的——但还有一点微小的叛逆心理。那是来源于他们所成长的土地上、扎根在他们的血脉里的，一点微小的力量。并且，矮精灵和兽人也并不认为能有什么事端出来。大海参/大蚯蚓还摊着呢……
但在鼾声起来，另一人迷迷糊糊辗转反侧的时候，笼子中央的那一团血肉剧烈地痉挛、蠕动起来，血水向四周蔓延，在彻底的静默中，一只眼睛率先长了出来——那是与人类极为相似的一只眼睛——赤金色眼眸，虹膜上有着极细的深色纹理，瞳孔是极为黑的暗红色。这只眼睛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扫视了一下四周，又微微地眯起来，透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如果两人还在正常站岗，应该会发现，大海参的恢复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实在是快了太多了！
但是毕竟他俩都在睡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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