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其实在刚才混战的时候，慕容复已摸清了对方的武功路数，知道对方的招式虽然古怪，但都是出自同一门派，也无多少变化，通过借力打力的方式，完全可以抵挡，并明了于心。然而此时又来了几个人，似乎情势更加危险了，眼下只一片混乱喧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灰色的身影际天而来，乘着黑夜降临大地，如同水鸟潜入大海，面庞看不清楚，且没有任何脚步声，看来轻功极为高明。然后瞬息之间，所有人似乎都笼罩在一道白光之中，仿佛闪电划过天边。大家正稀奇，太阳早已落山，怎么还有如此的亮光？转眼之间，一群人便倒在地上，有的前扑，有的后仰，手中的刀也脱落了，但并无很大金属声响，看来手脚完全失去了力度，想必是中了某种威力无比的暗器。只有慕容复一行六人毫发无伤。很快，那个身影就消失了，仿佛一瞬间就奔出几十里地。

        他们心中暗惊，大家都想自己是否遇见鬼了，又取出火折子，看见一群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似乎都昏迷了，但并没有人中毒，探探鼻息，并无一人死去。大家又仔细搜索，看到每个士兵身上都有四根两寸长的绣花针，都落在左臂上，泛出点点微光，针上涂着麻药，难怪所有人都昏迷了。王语嫣不禁想起自己母亲的麻药。好几个人都受伤了，但伤势并未很重，也无太多留血。王语嫣在一旁说：“这种投暗器的功夫，就是\''漫天花雨\''了，武林之中并不常见，这个人的功夫精明，世所罕有，他刚才洒了一百根针，然而何以留下我们几个，却是个大疑团。”

        “他肯定是有心救我们。”邓百川说。

        “这里是荒郊野外，怎么可能有这种大善人？遇到邪魔外道还差不多。”风波恶说。

        “非也非也，人人都说姑苏慕容逢凶化吉，从来没遇到危难，这不就应验了吗？”包不同说。

        “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给他们治伤吧，否则就要得罪人了，幸好这里没死一个人。”公冶乾说。

        慕容复其实并不喜欢包不同谀词，只让几个下属用破布包扎伤口，一边凝神静思。他由于家学渊源，善使暗器，但并未练到这种奇妙的程度。他观察暗器打中的部位，突然间想到了还施水阁中的一些武学书籍，似乎这就是书上记载的一种功夫。然而他自己平时更偏向使用小石子和小铁片，针是不常用的。他并不自命无敌，但相信自己学究天人，能应对天下一切诡谲离奇的招式，纵使不明其原理。

        那几个下属一边裹伤一边细声交谈，他们中有的人年轻时曾混迹市井，知晓不少奇谈怪论，讲着讲着居然说起了鬼故事。王语嫣说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免他们多想。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醒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到信阳西北方向去……去见我的主公……”

        六个人一听到这话，就开始吃惊，这不是阿朱所在的地方吗？指不定大家是同路呢。于是大家决定留下那个士兵，让他带路。“你们是好人，不过我们今晚只能找个山洞过夜了。这里的其他人跟我去的也是同一个地方，就把他们留在这里吧，我会在路上做记号引导他们。”他说。

        说是露宿山洞，其实大家还是找了一个破庙，并将其他侍卫安置在其中。夜里几个人交谈，才知道那个人是大理皇宫的侍卫，他和同伴来到中州，是在寻找镇南王。王爷常常微服私访，并不喜欢盛大的排场，然而安全还是要紧。镇南王不久前在小镜湖和信阳遇害，大理皇宫上下担心异常，故而派了一群侍卫追踪。这些人见到这几个武林人士，心想他们功夫不差，便以为是凶手，原来是一场误会。大理王公与官僚的服饰与汉人相近，只帽子有所不同，士兵也如此效仿。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得很晚，然后就跟着那个侍卫前行。他们原以为小镜湖就在附近，没想到却如此隐蔽，难以寻觅，如果从信阳城出发，或许还容易些，从乡下出发就更加困难。民间传说附近有一片方竹林，那里的竹杆是方形的，不过几个人并不相信。

        他们在路上左拐右拐，走了好几天，终于看到一片湖。此时已是十一月，湖水近岸处结了一层冰，远处湖心还有一点水色。王语嫣想起此时家乡潦水已尽，寒潭清澈的景象，感慨北方的美妙风光。

        这湖边没什么人家，只有几间竹屋，足够让几个人落脚。据说王爷受伤了，住在里面一间屋里，并不适合接待外人，身边是几位女性家属和三大护卫，而世子则去了洛阳白马寺，据说是为父亲祈福。王爷受伤的经过，大家不想多问。不过王爷向来宽厚仁慈，也许可向他打听阿朱的下落。

        晚上，大家都睡下了，慕容复一个人在竹屋的天井里站着，想到了最近一番奇遇。难道自己真的见到鬼神了？还是祖先显灵保佑自己？还是家谱和印章上有什么符咒？他又穷尽毕生所学，在头脑里想一遍有关暗器的所有知识，包括袖箭、飞镖、铁钉等等。突然他睁大眼睛，想到那个灰色身影可能是自己家族的人，在还施水阁长期看书，然而他和父亲都没有兄弟，远房亲戚并不在苏州，更不会在这里帮自己。再有，此人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又想到表妹，并没有人教她，她就学会撒谎了，人心真是不可测度。

        这时他回头一看，只见表妹站在身后，身影一半在黑夜里，一半在月光下，用拘谨而热烈的目光望着他。

        “表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她问。

        “表哥实在是难以入睡，有些事始终想不明白。”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晚月光挺好的。”

        “月光好是好，但是，我们周围的空气在变湿变重，也许很快会下雪。”她吸吸鼻子。

        “也许这只是因为我们来到了一个湖边。”他又望向她，“我在想，北方天气干燥，你怕是不习惯。”

        “只要有你在，什么都是好的。”她笑笑。

        “我们还是回去吧。”他说着，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又抱了一下他，虽未肌肤相接，却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暖气息，然后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凌晨时分，云朵密集起来，北风声紧，竹屋之外，一片呼号此起彼伏，几欲震碎人心，幸好竹屋都建在下风处，否则屋顶要被毁坏。早上天色仍然凝重，所有人都待在屋内。中午时便开始落雪，细碎的雪片飘落下来，不计其数，外面一切渐渐模糊。王语嫣似乎有点感伤，说阿朱一定在受冻。

        第二天早上雪霁的时候，王语嫣来到湖边散步，看见另一间竹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眼里流波转盼，富于灵气；向她打招呼，声音又像个年轻姑娘；身着简单的夹衣，但仍显得美好动人，看来是位奇女子。她看见这位妇人，便问：“阿姨好，我是\''姑苏慕容\''的至亲，请问你有慕容家丫环阿朱的消息吗？”

        那妇人一惊，然后两行珠泪滚滚而下，落入冻结的土壤，说：“阿朱……她已经……不在了……”说着握了握她的手，仿佛要震碎手腕骨。

        “怎么会这样？”她愕然。

        “她……是在这里……离开的……她自己……愿意这样……你们不要责怪……”妇人又用力

        握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抽回手。

        m那妇人再用力拉她的手，然后拉着她走到地上一块竹牌面前，她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只见竹牌上写着“阿朱之墓”四个字。

        “她是我的女儿，亦是大理段氏后人，丐帮的乔帮主在一次误会中伤害了她，于是她……”那妇人说着哽咽了，“那时我们相认才一天。你们不要寻仇，会伤害好人的。”

        王语嫣又是讶异又是悲伤，她之前就有不好的预感，但仍然想不到陪伴自己多年、亲如姐妹的一个姑娘就这样离开。她想起阿朱过去如何精通易容术，打扮成各种各样的人物，让大家开心。阿朱是那样机灵活泼，永远充满活力，永远不会遭受伤害，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不想知道阿朱离世的原因，只呆呆地站着。

        “她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和她爸爸没尽到一天爹娘的责任……我对不起她。”那妇人叹道。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什么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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