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04
沐远晴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转向大夫：“大夫你有没有可以滑胎的药？”
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叹气：“你这是何苦，这是拿自己命开玩笑。”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沐远晴流着泪摇头：“这孩子，我不能生下来……他生下来，只能是跟着我受苦。”这孩子，生下来，她要如何面对这孩子？这孩子……是卫子慕的孩子，是杀死了她的父亲的人的孩子，仇人的孩子……他的母亲憎恨着他的父亲……生下这孩子，只能是一个灾难。
“大闺女，你可要想清楚了，”大夫换了个称呼，叹着气：“我老人家不知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可是这毕竟是一条命……我们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门婚’，劝和不劝离，就算再苦，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不管怎样，他始终是一条人命，你忍心吗？再大的坎终究是会过去的，可是人死了，却是不能复生的——何况你这身子，绝对是承受不住这滑胎药的作用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我不怕死……”沐远晴眼眶发红：“可是这孩子……我不能生。”
大夫见她执意如此，只好把目光移向沐远清，希望他作为兄长，能劝劝她。
可是沐远清却只是道：“她若坚持，你便成全了她吧……何况这孩子……我们真的不好养他，我们自有我们的苦衷。”
“罪过罪过！”大夫一脸的不忍，又见他们两人都是执着，只好退步：“我帮你配一副药。”
他看着沐远清：“这滑胎药真的用上了，我怕会出事——我看你们似乎只是路过此地，不是本地之人，这附近又只有我一个大夫，这样吧，我这医馆后边还有两间空房，你们暂且在我这里住下，若是药力太猛出了事的话，我也好赶快救治，你看如何？”
“那便这样吧，”沐远清点点头，也有些叹气，转向沐远晴：“你再多考虑一下……就算你要生下这孩子，我也不会怪你什么的，毕竟血浓于水，比起这孩子来，我更怕你出事。”
“不，”沐远晴却始终是倔强：“我不要这孩子，我不要生下他的孩子，我恨透了他，怎么能生下他的孩子？我不要生下他的孩子，不要……”
大夫摇摇头起身，开了药方自己过去配药，随后唤过自己医馆的伙计去煎药，伙计看了沐远晴和沐远清一眼，满脸笑意地去煎药了。
那大夫这才转向沐远晴：“趁着药还没有煎好，你后悔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后悔？”沐远晴眼中带着泪，面上却是笑容：“我才不要生下这孩子！把他弄没了我才开心呢！”说着说着，眼泪却是越流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你要明白，”大夫叹着气：“你这次的身孕本就是难得，若这次用了滑胎药的话，你这辈子，真的不可能再有机会生养了。”
“我知道了，”沐远晴点头：“大夫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这孩子，我真的不能要。”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大夫继续叹着气：“好歹也是一条人命，生下这孩子，你以后也有个依托，何苦呢？就算你再嫁，没有了自己的孩子，将来谁来供养你呢？”
“我不需要这孩子的供养，”沐远晴苦笑：“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嫁人了，把孩子打掉之后……将来我会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沐远清叹气：“说什么胡话呢！”
“没有孩子不要紧，不再嫁人也不要紧，你开心便好，”沐远清声音坚定：“无论如何，你是我妹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放心，我会养你一辈子的。”
“可是，”沐远清看向她：“孩子的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我真的怕这药用下来你会出事……虽然我很恨孩子的父亲，可是这孩子毕竟是你的骨血，你生下来也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想养，我可以帮你养着；如果你不想看到他，我们也可以把他送了人，总之，我不希望你出事！”
“不，我不要这孩子，我不会生下这孩子的，”沐远晴抬头看他：“你应该知道，我恨透了这孩子的父亲，比你还恨，我不要生下这个会让我一辈子无法从恨意之中解脱的孩子，我不要看到这孩子，他本就不该出现，他不该被生下来，他没有资格被生下来，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孩子。”
沐远清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外边风大雪大，别样的冷，沐远晴将手放在肚子之上，神情肃穆——曾经，她那么想要生下当初那个孩子，她和卫子慕的孩子，可是却还是失去了他，还被告知终生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上天给了她一个意外，给了她一个重新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可是，她不能要了，不敢要了。
这孩子若是生下来，只能是一个悲剧，或许让他和当初那个孩子一样，没有机会来到这世界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他的父亲与他的母亲彼此憎恨着，他生下来，只能是一个不幸。
他的母亲，深深恨着他的父亲，永远不可能妥协，永远不可能退让——这孩子生下来，也只能是作为报复的工具，而她……并不想将上辈的恩怨加之在下一代身上，她不希望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再度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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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弥漫，在这间医馆后院简陋的屋子之内扩散着，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
大夫的妻子将药端来，一脸的不舍：“我说夫人，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要是真的这么失去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沐远晴看了她一眼，这是个中年的女子，可是看起来似乎比实际的年岁要长一些，鬓边有隐约的白发，面上也满是皱纹，不过模样看起来倒是慈爱——沐远晴突然想起了梅姨，这妇人该是和梅姨一般的年纪，不知为何，沐远晴总觉得这两人眼中有着类似的沧桑。
沐远晴不好接话，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药碗，又看了看四周，轻轻叹气：“你们一家三口日子倒是乐呵。”她想起先前见到的伙计，除了这三人之外，倒是没见到其他人。
妇人苦涩一笑：“你说的是店内的小伙计吧？”
她神情有些呆滞：“我与外子膝下无一儿半女，那小伙计是我们捡来的孤儿，身世倒是可怜。”
沐远晴心一跳：“你们的孩子呢？”
“年轻的时候和外子一心埋头于医术药物，虽然两人都是大夫，可是都不长心，那时候正怀着身孕，误食了可以致人滑胎的药物……”妇人轻轻一叹：“孩子就那样没了，后来想生，却是再也没有了动静。所以说有时候皆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看夫人先前身子有亏，这身孕倒是来得艰难，想来是上天的恩赐，又何必要和老天爷过不去呢，既然有了，不妨生下，总好过那些人想生个一儿半女却不得的好得多了。”
沐远晴知道她言语里的意思是拿自身的经历来劝慰自己，可是……沐远晴苦笑，抚摸着腹部：“这孩子我不能生下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妇人轻轻叹气：“也罢，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你的事情。”
她将药碗退到沐远晴跟前：“把这药喝了吧，喝下之后一个时辰左右，便会腹痛如绞，孩子也会跟着滑掉，你以前也弄掉过一个孩子，这事情想来你是清楚的……所以我最后提醒你一句——这药后劲很大，滑掉一个孩子有时候比生一个孩子还要痛苦，你要心里有底。”
沐远晴湿了眼眶：“我知道的。”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痛楚……就仿佛硬生生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一样的痛苦，她没有真正生过孩子，可是想来孩子生下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管受了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而她这样的……就如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却是一个死胎一样，所有的磨难都是不值得的——可是又一点不一样的是，即使生下这孩子，她也不会高兴，因为这孩子是卫子慕的孩子，而她……恨着卫子慕，她害怕自己会将对卫子慕的仇恨转嫁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因为上辈的恩恩怨怨而受苦，既然她无法释怀对卫子慕的仇恨，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要生下这个无辜的孩子。
他不该被生出来——就像她也不该被生出来，承受卫子慕的报复一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与自己同样的路，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与卫子慕同样的路。
沐远晴想着心事，笑着端过药碗凑到唇边，没有一丝迟疑，一饮而尽。
她曾经那么怕苦，喝个药都要推三阻四的，可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才发现世间最苦的，其实不是药。
妇人轻轻一叹，转身过去将门闭上，对外边的沐远清言语了几句，转向沐远晴：“这药喝下去之后，一个时辰左右便会有效力，我怕你出事，所以就在这里陪着你吧。”
她拿出一个沙漏，放置在桌面上：“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等。”
她轻轻一叹：“我有时候会觉得，做这样的事情，真实造孽，你觉得呢？”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她轻声叹着：“你真的舍得吗？”
沐远晴想要笑，可是却是落了泪：“你不明白的。”
“你不明白我是绝对不能生下这个孩子的，”沐远晴看着她，很是羡慕：“我真羡慕你们夫妻，恩恩爱爱，虽然没有子女却和和美美……”
妇人看了看她，轻声一叹：“我听说……你是未亡人？”
“我知道寡妇日子艰难，”妇人叹气：“你是怕生下这孩子会是个累赘？”
“不是的，你不明白，”沐远晴摇摇头：“有些事实说出来，你可能就不会再劝我留下这孩子了——因为这孩子，实在是不能留。”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妇人叹气：“有什么事能比一条人命更重要？”
“你不明白，”沐远晴愣了愣，终究开口：“这孩子，不是我丈夫的。”
不理会妇人震惊的神色，她又继续道：“这孩子，是杀了我丈夫的那人的孩子，那人……还杀害了我的父亲……你说我怎么可以生下一个杀父仇人的孩子？怎么可以？”
“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妇人面色很快沉静下来：“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沐远晴摇头，看向桌上那沙漏一点一滴地落下：“我恨透了孩子的父亲，这孩子，我绝对不能生！”
妇人的目光也看向那沙漏，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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