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几番风雨几番愁01
时间随着沙漏中的沙子一颗一颗从上往下滴落，声音很细微，可是因为沐远晴和那妇人都没有再说话，所以那声音听起来很清晰，一声一声的，打在屋内两人的心上。
如同死神的脚步一般，慢慢走近，一步一步，夺人性命。
沐远晴的心没由来的，突然抽紧，感觉要窒息一般，手捂着胸口，好似十分难过。
妇人只是浅浅地看了她一眼：“如何？”
“难受，”沐远晴低下头：“不知为何，感觉心口很闷，很难受。”
“哦，”妇人神情很淡然，甚至有些淡漠：“也许是药力开始起作用了。”
“不用害怕，”妇人此刻居然笑得出来：“过一会就好了，就是有点痛……你经历过，应该明白的吧？”
沐远晴面如死灰。
窗外，雪再度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
妇人将门窗闭好，将屋内的炉火添得旺一些，尽量让屋子暖和起来，又准备了热水以及干净的帕子——全然一副要接生的架势，只可惜，这个孩子，却是要滑掉的。
这个孩子不能留。
沐远晴沉默地看着妇人忙东忙西，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有些不足所措，可是却也明白，这样的事情面前，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风水轮流转，沐远晴苦笑着，曾经是别人逼着她将孩子弄掉，弄得她身心俱疲，还被诊断说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曾经那么想留下那孩子，那么想生下那孩子，却终究是留不得。
当知道自己此生都不可能生育之后，她也曾幻想过，若自己当初生下那孩子，回事什么模样，她虽然年轻，可是她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母亲，教他习字作画，陪他玩耍，她会是一个慈母，她会将那孩子养大成人，孩子的父亲不要他没关系，她总不会亏待了自己的骨血。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好一个母亲的，那时候的她，对卫子慕总还抱有一丝希望，终于到了今天……彻底绝望。
曾经别人逼着她打掉腹中的胎儿，而今却是她主动不要这个孩子……这个卫子慕的孩子……这个仇人的孩子！
她忍着心内的难过，脑子十分的清醒——这孩子，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生下的！她无法面对那个属于卫子慕的孩子，她害怕那个身上流着卫子慕一半血脉的孩子。
说她绝情也罢残忍也罢，她连自己都无法面对，如何面对那个未知的孩子？她害怕自己会将仇恨转嫁到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他们都说孩子是无辜的，他们都说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命，可是他们不明白，这孩子生下来，只能是一个悲剧。
现在的她，无法淡定，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有做一个母亲的资格——就像她曾经以为自己那么爱卫子慕，却终究被恨意将那些爱意掩盖得一丝不察。
无法再去爱，自然无法面对那个融合了她与卫子慕骨血的孩子，所以那孩子……绝对不能来到这世上，否则只会是另一场悲剧！
可是……为何会感觉……心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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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中的沙子一点点的落下，终于最后一粒沙子也落到了下面。
随着那一粒沙子的落下，沐远晴也感觉到了自己下腹传来的疼痛。
沐远晴冷汗涔涔——这药力居然来得这般精准！
她只觉得自己腹痛得难受，想起上一次的经历，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心突然开始跳得极不规律，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她的胸膛，仿佛一种抗议。
是她腹中的孩子在谴责他反抗她吗？沐远晴捂着心口腹部坐下来，神情十分的难过：“孩子……你不要怪我，我是不得已的。”
“很痛？”妇人依旧在一边不冷不热的：“我陪你说说话，不要想太多，痛是难免的，毕竟这药对人的身子是有损伤的，你忍忍就过去了。”
“要多久，”沐远晴其实并不在乎有多痛，只是觉得自己必须不断的说话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不会觉得腹痛心痛：“你说……人死后若是有灵的话，那胎儿会不会也是有灵的呢？他会不会……恨我呢？”
“会的吧，”妇人倒是毫不留情面：“如果换了你是他，你会不会恨呢？”
她轻轻一叹：“本来他可以来到这世上，即使万般艰难，活着总是一种经历，可是因为你一己之私，剥夺了他被生下来活下去的权利，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不会恨自己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沐远晴神色哀伤，似乎想起很久远的事情：“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母亲她不会难产而死，父亲也就不会一个人独自抚养我们兄妹二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是武将，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可是我想，他是孤单难过的，如果没有我，也许他的日子会好过许多。”沐远晴闭上眼睛：“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任性……不会闹到最后家破人亡的境地……都是我的错，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世上没有这么一个我，或许很多悲剧便不会发生了吧？如果不是我，母亲她不会撒手人寰，不会惹来那场变故不会害得最后家破人亡父亲他不会死兄长他不会被迫逃难……”她一口气毫不停顿地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换来的，却只是妇人的一声长叹。
“看样子，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妇人长叹着，却依旧不赞同她的选择：“可是为人父母的心思，你始终是不明白的。”
“为人父母，便想着为子女好，为子女打算将来，哪怕是自己死了，也要保全子女——”妇人继续叹气：“我想当初令堂生下你的时候，必然是事先知道自己会有危险的，可她依旧还是生下了你，即使最后自己死了，也想要给你生命让你活着……就像我当初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的时候，我真的宁愿用自己一条命换他一条命的，可惜终究还是无缘。”
“我不知道，”沐远晴神情无措：“我真的不知道。”
“也罢，当初生下你时你才多大，自然不会明白当时的情境，”妇人不理会她已经惨青的脸，继续追问：“我可以知道令尊是怎么去的吗？”
沐远晴脑子突然变得十分的清醒，想起沐之善失去的情景，神色又是一黯：“父亲他……先父……是因为不想我受仇人侮辱……自尽而亡的……我是个罪人……罪无可恕……我早就应该死了，可是偏偏还活着……我恨透了我自己……恨不得自己马上便死去……可是……可是……”
“可是你还不能死，”她“可是”了半天却始终没能说下去，妇人好心地帮她接话：“你若死了，总会有人会难过的。”
沐远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她知道沐远清一定正在外边守着，担心她的安危，难过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若死了，哥哥会很难过的吧……他是一堵墙，母亲的死、父亲的死……他一路流亡，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那堵墙已经被掏空了吧，我是他最后的亲人，如果我也死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那堵墙看起来很结实，可是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如果我也死了，那墙我真的怕会塌了，我好怕我会成为压死他的最后那根稻草，所以在没有确定他会好好活下去的时候，我必须好好活着，我不能再让他失去一个亲人……”
“好好的活着？”妇人突然换了一脸鄙夷的神色：“你这叫‘好好’活着吗？”
她看着沐远晴：“你明知道弄掉这孩子可能会害死自己，却依旧坚持……执迷不悟，你可知，你这样反而会让那些关心你的人难过。”
“我方才看你那兄长一脸的担忧害怕，”妇人叹气：“若你明知自己不能吓他还这般做，才是真的害了他。”
“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这药药力很大，喝下去孩子必然是保不住了，可是你的性命也会有危险，这便是我为什么守在这里的原因，可是即使我在这里，也不敢断言一定能救回你的命，”妇人神情肃穆：“你拿自己的命来害自己的孩子吓自己的亲人……你觉得值得吗？”
“我没有要害自己的孩子、没有要吓自己的兄长……”沐远晴神色哀伤：“只是这孩子，我是万万不能生的！”
“为什么不能？”妇人依旧是不理解：“纵使孩子的父亲有千般不是，孩子始终是无辜的。”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沐远晴感觉到腹部一阵一阵的绞动，煞白了脸：“你不明白我多恨他，我不能生下他的孩子……否则我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父亲……还有与我拜过堂的丈夫？”
“人死不能复生，人总要节哀顺变，”妇人劝道：“我看夫人你是大家闺秀，可能我说的话对你而言有些大逆不道，或许在你们看来，贞洁真的很重要，可是再怎么重要，难道能重得过生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更何况，无论如何，这孩子始终是无辜的……”
“况且……”妇人看向沐远晴：“或许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恨孩子的父亲吧？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你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既然这样，何不放开仇恨，给这孩子一个机会呢？”
“不行的，不行的，”沐远晴闭上眼睛：“你不会明白，我那么恨自己那么恨他，如何能生下这个孩子……父亲他……不会原谅我的……”
“不，你错了，”妇人握住她冰冷的手：“我说过，为人父母，无论如何，都是希望自己子女安好的，我相信若是令尊知道你有了身孕，也是希望你生下这孩子的，毕竟这孩子是无辜的，何况，他身上流的还是你的骨血……你真的忍心吗？”
“我……”沐远晴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没办法辩驳下去，腹部和心口的疼痛越来越盛，突然便想起上一次知道自己失去那个孩子时的心情——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我或许是真的错了。”
“可是……错了又如何？”她看了一眼那被她喝得见了底的药碗，神色哀伤：“来不及了，这孩子……注定保不住的……看样子，我注定没有做母亲的命。”
妇人轻轻一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
“你很困了吧？”她起身将沐远晴扶上床榻，为她捻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沐远晴依旧不安，眼泪簌簌地落下：“我对不起我的孩子……”
“放心，”妇人狡黠地一笑：“那药是安胎药。”
“可是……”沐远晴本来想问为何她会觉得腹痛，可是突然之间发现肚子并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有些迟疑的抬头：“怎么回事？”
“我只是吓吓你罢了，”妇人叹气，伸出手抚了抚她额头：“人总是非得要等到失去了，才会追悔不已，可惜那时什么都晚了，外子怕你真的将孩子弄掉之后会后悔，所以给你开的是安胎药，至于你为什么会有痛的感觉……”
她狡黠的一笑：“自然是因为我在你药中做了手脚，放心，那些东西对胎儿是没有害处的，既然已经后悔了，那不如想想怎么把这孩子生下来吧，无论如何，始终是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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