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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远处的瑰色雨雾中楔入一抹白,夺目得好似一絮来不及消融在污浊中的新雪。

        白影渐渐靠近,步子终于在几米外破碎的雨花中停下。

        那絮新雪轻落上心尖,冻得整颗心脏一抖。卫迟凝在原地不动了。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去构想回国后和燕识鸿的重逢。

        终究是在这里见了面。

        记忆中的燕识鸿停留在十年前。十年后,他似乎还是曾经的模样,一双冷烟缭绕的眼,一张悲喜莫测的脸,还有永远挺拔清肃的身骨;但又似乎有了些勘不破的变化,比如眼眸的璀璨变得黯淡,脸庞的轮廓却更加分明。时间从他身上偷走一些东西,同时又留下了些什么。

        他望着熟悉而陌生的人,心里莫名泛起酸酸的难过。

        站在身后的李彧见来人又靠近一步,立刻掏枪威胁:“站在那儿别动!”

        白影平静开口,言语和冷雨一般没什么温度:“就我一个人。”

        卫迟向李彧使了个眼色。李彧心领神会,立刻联系了几个埋伏在黑暗中随时待命的行动小队,确认闯入这片荒地的确实只有燕识鸿一人。卫迟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这次却带着满满的狐疑。

        “一个人就敢来救他。”卫迟故意将尾音拖得极长,“燕识鸿,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燕识鸿没有接话,径直向木屋走去。

        卫迟轻轻一个跨步,将他拦下来。

        “这次打算怎么救人?哦!我想起来了,是打算徒手在木板上刨出个血窟窿么?”卫迟哂笑道。

        然而他的讥讽也仅仅维持在面上,一想到他也会像曾经竭尽全力救自己那样救出他的仇敌,消解不开的艰涩就已充斥着整个心房。

        燕识鸿越过他的肩,似要把木屋望穿。直到封闭的建筑中再次传来凄厉的痛呼时,他这才紧蹙眉头,抬起淬满痛色的眼正视他。

        卫迟读懂了他的心思,这回真笑出了声:“要不要赌一把,尉迟峥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你。”燕识鸿一滞,薄唇微动,“回来第一步,别做这么绝……”

        卫迟刻意忽视掉他停滞时更改的口型。

        那是一个曾经最熟悉不过的称呼。

        他冷然道:“我可没做绝,只不过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你不行。”

        “让我带他走,你开个条件。”

        “我说了,你救不了他。”

        “股权,rhq的控制权,董监高的人事变动,你想得到的,我都可以帮你——”

        “他的命这么重要吗?”

        “我能满足你所有提出的要求。”

        “就这么喜欢他?”

        你来我往话赶着话,有些不能摆上台面的事一时没拦住全兜了出来,让在场的人皆愣。

        卫迟立刻哑口,稍有愧色地垂了眸,便扫见男人如蝶的长睫在轻颤。

        其实他并不清楚燕识鸿和尉迟峥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关于他喜欢尉迟峥的推测,也仅仅是因为小时候无意间撞破过几次两人的私事,懵懂间他只觉得那是只有具备爱情下才能做的事,故而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一直偏信到现在。早在计划吞并rhq做调查时,他便发现尉迟峥总是给予燕识鸿超乎常人的信任;而今晚,燕识鸿如此明白自己的意图,还愿意孤身前来救人——这些足以证明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而他看着男人现在的模样,心里顿时如明镜般澄澈。

        燕识鸿似乎是真的动过心的。

        “你只要放弃rhq的一切,离开这座城市,承诺今后不再踏足这个圈子。”卫迟不敢再看他,凝望远方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可以成全你们。”

        “老大!你这是在放虎归山!”

        “这就是你的条件?”

        卫迟挪开拦路的脚步,侧首挑眉,无言地做出请的姿态。

        这场所谓的交易,他得不到半点好处,这点连李彧都能看出来。他对尉迟峥做的事仅仅止于以牙还牙的程度,如果他能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活下来,他会就此放过他,或许让他亲眼见证尉迟家世世代代的基业如何被他们最深恶痛绝的野孩子篡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因着曾经那些没齿难忘的恩情,他更不会将仇怨之火引到燕识鸿身上,他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新的身份和足够他下半辈子挥霍的金钱,让他彻底远离那些见不得光的纷争,永远离开尉迟家困锁他的囚笼——

        他会完成儿时天真的承诺,送他一直憧憬的那个理想而自由的人生。

        他万分确信燕识鸿一定会答应这个聊胜于无的条件救下尉迟峥,他也设想过今后他们会东山再起,未来的路也会因此变得更加风云难测,但他不后悔此刻做出的决定。

        他不想让左胸口下的某个位置,再随着故人眉间的颦蹙而莫名抽痛了。

        他把这样不寻常的情绪归为过去人情债未有了结的良心作祟。

        而过去的所有都将在今夜终结。

        屋内持续的呼救,磅礴的心跳,还有如丝弦的雨声,衬得寂夜格外诡异。

        卫迟在命运的岔口等一个预知的结果。

        可他迟迟没有等来燕识鸿向木屋迈进的那一步。

        先等来的却是尉迟峥生命里最后一声煎熬的惨叫。

        木屋封固的地方突然爆裂开来,灼热的气浪顿时向四面八方喷薄开来。

        “小心!”他大喊一声,立刻卧倒在地。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燕识鸿被自己紧紧护在身下。

        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卫迟如触电般松开臂弯,掸了掸灰尘直起身,垂眼瞥向仍旧仰躺在地上的男人。

        大约过了一分钟,男人这才勉强支起上半身,半跪着朝木屋的方向踉跄了半步。

        他看见背后窜天的汹涌火势倒映在那双澄澈的眼眸中,里头最后一点星耀璀璨正被一分一厘地燃尽成灰。

        卫迟喉结上下滚动几许,最终还是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我给你过机会,可惜了。”

        毒龙般的火势将夜空蒸得滚烫。

        游戏既已分出胜负,卫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他正欲抬腿离开。

        背对他的男人哑然开了口:“复仇计划的下一步,是我,对么。”

        “你还不值得用什么计划。”卫迟注意到李彧开始善后,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尉迟峥一死,你也没什么价值了,离开黎城会是你最好的出路。我会给你一笔钱,权当是他给你的赡养费。”

        “那就是要对他亲近的人赶尽杀绝吧。”

        “这和你没关系。”

        “你不用花心思去找他们,我有名单。”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什么?”

        “优劣喜恶,性格特征,替尉迟峥做过什么,你想了解的信息我都有,我还能帮你除掉他们。”

        “什么意思?”

        “这样,能向卫总证明我的价值么?”

        卫迟蓦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你在盘算些什么?”

        “我对卫总来说,还有很大用处,希望您能允许我继续留在公司……替您卖命。”

        青年捏住燕识鸿清瘦的下颚,迫使他抬头,恶声质问:“燕识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男人只是看着他,算是无声地承认。

        那道目光坚如冰岩,将他原本心口因他的荒唐言而起的腾然怒火瞬息扑灭,整个人跟着一点一点冷下去。

        电石火花间,他想通了一件事。

        燕识鸿之所以没有迈出救人的那一步,竟是因为在人命和前途的抉择间犹豫了。

        和尉迟峥三十多年来相知相伴的情感缔结,在他眼里,如此一文不值么……

        “他的尸骨还烫着,这么着急卖主求荣,为什么?是想日后算计我?”

        “卫总不了解我。”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话说得冷静而功利,“捍卫尉迟家利益是我的使命,并非只效命尉迟峥一人。所以,即使江山易主,我对rhq的忠诚亘古不变。”

        “自断脊骨,人做成这样,还不如一条狗。”卫迟咬牙启齿地吐出后半句,“败犬不如的东西,值得我信任?”

        “您可以考验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哈,我提出的任何要求和命令,你都会做到,是吗?”

        男人顿了顿,道出心志坚定的承诺:“对,任何事。”

        卫迟听罢气极反笑,心里麻木得只剩下对他的唾弃厌恶,那双狠戾的眼神往下一摆,仿佛神灵降下审判。

        “燕总是想求我让你继续留在rhq啊……不过,这就是燕总求人的姿态——”

        话音尚未落定。

        燕识鸿一屈膝,跪在卫迟跟前。

        木屋的火蒸起更多水汽,热雨滂沱而下,浇得衬衫黏腻潮湿,雪白的颜色逐渐洗褪。

        心尖上的那絮新雪,彻底融化了。

        他的喉头一动,挂着晶莹雨钏的薄唇微动:“求您……”

        卫迟的大脑一片空白,再听不清男人之后说了什么,只听到木头燃烧发出清脆的筚拨声。

        但那更像寒竹经不住风霜的欺压,断折的声音。

        卫迟不愿相信。

        时间将那个在他眼里完美崇高的燕识鸿变得如此卑贱不堪。

        那夜之后,他提出的要求一次比一次恶劣屈辱,本以为心高气傲的他会不堪忍受,最终选择妥协离开黎城,未成想燕识鸿全都毫不反抗地照单接受。最后,他最先被消磨掉所有玩心,决定直接下最后一剂猛药。

        那回,他终于从燕识鸿身上看到了强烈的抗拒和憎恨,但那丝缕的挣扎和绝望也在每晩床上的翻云覆雨中被厮磨殆尽。他在他的身心最深处戳下见证他们畸形契约的烙印之后,他便让薛同尘拟了一份特殊的劳动合同,算是正式雇用了燕识鸿。

        那天起,昔日的执行总裁从云端坠落,成了他所谓的司机,不惜代价地完成所有他要求的任何事情——包括将石棱置于死地。

        燕识鸿的确做到了,但这次,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十多年的阔别,一朝跌宕的重逢,让他短短在他的生命中停留了几十天,便骤然在他眼前陨落。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还想弄清楚燕识鸿执意留在rhq的真相。

        他不想让他出事的。

        如果,那晚他没有向尉迟峥报仇,今天的灾祸是否就不会出现?

        懊悔的思潮将青年沉溺,堪堪将他窒息。

        狂风穿林而过,卷起脚下枯叶千重。

        卫迟借着月色,发现埋在深处的叶子异常潮湿。他迟疑地蹲下身查探,却见残败的叶脉上粘着带有铁锈味的红色液体。

        红色液体每隔几米便凝聚成一小滩,朝着东面断断续续地延伸。

        他在确认那是鲜血后,心脏一阵狂跳。

        他沿着血迹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行至湍急的河堤旁,他终于望见了血迹的尽头。

        一个红白斑驳的人影僵直地躺在岸边嶙峋的怪石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赫然发现那人正是燕识鸿。

        他整个人几乎是泡在血浆里,胸骨处有一块诡异的突起。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体温更是低得可怕。

        卫迟彻底失了神,伏在他的耳边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燕识鸿?燕识鸿!能听见我说话么,燕识鸿!你醒醒,燕识鸿……”

        良久,血泊中的眼睫轻颤了两下。

        卫迟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急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唐俭。

        这时,一只右前臂从血浆中艰难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掌轻柔地落到了青年柔软的黑发上。

        “喂,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疲倦的询问。

        卫迟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回话。

        他听见男人竭力用极轻的气音对他说:

        “别哭了,小混蛋……死不了……”

        “啪嗒”一声,手机顺着手掌,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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