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亡命睚眦
逐日铁骑的马蹄声在一座名为孚阳城的辽州小城前逐渐止息，韩寅照例向城上仰望了一番，占领此城的还苍军果真亦是安然无恙。
城上守将发觉城下有骑兵路过，当即自城墙内探出头，向城下望去，他虽不识逐日铁骑的披挂，然鉴其甲胄与辽州官军甲胄截然不同，想必不是敌军。
而正待守将企图发问之际，却见城下的韩寅取出腰牌抢先问道：“本将军乃还苍禁军‘逐日铁骑’统领韩寅，城上将军此前可曾见过有一队女军路过此地？”
守将如何看得清韩寅手中腰牌上刻有何字，但他见来者兵精马良、弓刀皆全，又丝毫不显敌意，若当真是敌人，攻陷此般低矮小城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况且，他亦从未见过甲胄精良的男性官军。想至此处，他如实向韩寅答道：“此前确是见过一群女骑兵路过此地，她们不仅兵精马良，甚至不知自何处抢了一架巨弩，随她们一同向南而去。我本意图追上前一探究竟，岂料她们莫说看我一眼，简直视此城为无物！”
听得此言，韩寅神色甚为阴沉：“她们果真是为奇袭而来，若不截杀她们，辽州战线必留大患。”
副将冯礼见韩寅时至此刻仍企图继续南下，急忙劝阻：“将军，依标下之见，不可再追！我等跋涉如此之久，兄弟们皆已甚为疲惫，若然那队女军当真奔袭至此仍不止歇，想必是朝宛州而去，待我等赶至宛州截杀她们，终究是为时已晚。况且，若此刻继续南下，引凰关即是近在眼前，敌众我寡，可谓与送死无异。反之，她们若当真已尽悉还苍军机密，借此杀入宛州，凭天师之神通，她们区区一队骑兵，定是有去无回。”
韩寅似乎亦是强撑良久，早已不愿再管此等苦差事，故此借冯礼之言顺势说道：“也罢，待明日破晓，向抚艮平原折返，我等先于此地暂作休整。”话至此处，韩寅回首向孚阳城守将喊道：“城上的，开门！”
浓烟在宣盈城前久久不散，宣盈城上的飞煌炮毫不留情地将炮火倾泻至还苍军头上，不断冲击还苍军士气，仅仅未至三个时辰，城下还苍军已几乎折损殆尽。
被炮声震至几近失聪的徐玧勉强躲藏至残破的崩庭弩身后，他见城上女军士气仍旺，而还苍军此刻已溃不成军，只得气喘吁吁地自身上取下玉符，交至身旁仍幸存的一个还苍兵手中，望向城上已逐渐止息的炮火，淡然命令道：“带上此玉符，去转告吾兄徐焱，无需担忧，此战必胜。炮火维续如此之久，那群雌兽已属强弩之末，故此徐焱当火速率军增援此地，不可容雌兽喘息半分，否则我等必将前功尽弃。”
接过玉符的还苍兵嘴唇颤抖，望向徐玧，不甘劝道：“将军，依标下拙见，不如退兵为好，以命换城已然徒劳，我等养精蓄锐良久，实属不易，将军岂可于此地轻易葬送性命？”
往日里甚为暴戾的徐玧，破天荒般展露出一丝暖笑，他轻摇还苍兵肩头淡然道：“相较于复国大计，我徐玧一条烂命何足挂齿？正因此前蛰伏甚久，我还苍军方才急需打一场足以令人信服的胜仗。此战乃复国义战中首度与朝廷主力正面抗衡，亦是我等率军攻破峘水郡正门的唯一良机，此战若败，女尊男卑之邪道必将延续，男人或将永不翻身！我不应怯懦……速速带玉符逃离此地，我既以光复义苍为荣，丧命于此亦无悔！”
“太/祖不朽！”紧攥玉符的还苍兵向徐玧作了一礼，随即解了甲胄，回身飞奔而逃。
“太/祖不朽……炮火已止，全军冲锋！畏战者斩首不留！”
徐玧的怒吼声似乎胜过了适才震耳欲聋的炮响，残余数百还苍兵依徐玧之命，再度向城下集结。
战局已然如此，韩勇再无暇拘礼，他阻下企图再度率军冲锋的徐玧劝道：“将军不可意气用事！我等麾下残存甲士已不足五百，纵是此刻顿获神助，得以破城，凭我等残军亦无法抵御接踵而至的敌军增援！”
徐玧一把推开韩勇怒道：“我可绝非如徐焱那般优柔寡断！如今他已染得女人性情，满口仁义道德，早已不再如昔日那般雷厉风行！或许他可在女人面前忍一时之辱，但我视尊严如命，忍不得！”说罢，他夺下韩勇手中的凤嘴刀，随军奔向城门。
而城上的孙舞翎岂肯错失良机，此前趁徐玧与韩勇争执之隙，已是取了一支羽箭，搭上铁背弓。
“将军！！！不可！！！”
一声悲凄的呼喊自韩勇口中发出，然而为时已晚，孙舞翎已然将箭簇对准徐玧颈间，待急促的离弦声过后，仍稍显恍惚的徐玧骤然遭飞箭贯穿脖颈，最终仰倒于地，再也无力起身。
孙舞翎见徐玧中箭，暗哼一声，随即收起铁背弓，微微一摆手，下令道：“贼军主将已亡，速速出城扫清残敌。”她身后一众守军听得此言，当即领命，纷纷向城下集结，准备与残余还苍军短兵决战。
韩勇将徐玧拖至一架残破的崩庭弩身后，望向将死的徐玧，嘴唇逐渐颤抖。
徐玧被贯穿喉咙，虽气息尚存，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得费力地将凤嘴刀推还至韩勇手中，随即歪过头断了气。
“将军！！！”遍身血污的韩勇此刻竟泪如泉涌，对徐玧的尸身低声悲嚎。
震耳的喊杀声自城中传出，乘胜追击的宣盈守军丝毫未显大意，以齐整的阵型冲向残余还苍军，而孙舞翎则为鼓舞士气，亲自策马，执枪冲锋在前，独自向藏于崩庭弩身后的韩勇冲去。
悲嚎声逐渐止息，片刻之后，却见韩勇提起凤嘴刀，自崩庭弩身后走出，他泪痕未干，怒目圆睁，举刀迎向孙舞翎狂奔而去。
孙舞翎虽驻守宣盈城近十载，亦曾见过些许尚存血气的男军，但她从未得见如此杀意充盈、气势慑人的男将，此刻，韩勇更似一头发狂猛兽，已然将人智抛至脑后。
不待孙舞翎展露出惊异之色，韩勇已奔至她身前，举刀跳起，将孙舞翎撞下马，随即有如凶兽一般，向跌落于马下的孙舞翎照头便劈。
孙舞翎横枪一挡，顿时被韩勇的凤嘴刀震得双臂酸麻，她不禁暗叹韩勇力大如牛，只得顺着韩勇的锋刃，向后一退，以枪箍将韩勇的刀锋甩开，随即一脚踏住落地的刀柄，紧握手中银枪，枪锋向韩勇心口直刺而去。
“呃啊！！！”始终闭口不语的韩勇骤然猛吼一声，以千钧蛮力将孙舞翎脚下的凤嘴刀强行抬起，随后向孙舞翎的脖颈横劈而来。孙舞翎再无可避，索性硬着头皮以手背上的银质手甲强行阻住韩勇的刀锋，经此一番仓促格挡，她的左腕顿时一阵剧痛袭来。
韩勇从未打算留与孙舞翎喘息之隙，他双臂青筋暴起，挥舞凤嘴刀再度向孙舞翎的头颅劈去。而孙舞翎已然深知，眼前此人身怀千钧之力，断不可蹲下身以避其锋，否则必定再难起身，想至此处，她当即掷了手中银枪，双手擒住凤嘴刀的刀柄，企图全力与韩勇僵持。
诚然，孙舞翎从军近三十载，自始至终不曾与一介男将打得如此难解难分，眼下之际，攻亦不得守亦不得，自尊心甚强的孙舞翎难免气恼至极，愤恨之下，她骤然仰起头，以天灵盖猛撞韩勇口鼻，经此一撞，二人皆感头晕目眩，韩勇甚至被撞得口中溢出鲜血。
“雌兽！！！还我徐玧将军命来！！！”怒火盈心的韩勇最终凭蛮力夺下凤嘴刀，将其掷于一旁，随即猛然将孙舞翎撞倒于地，左手扼住她的脖颈，右手自腰间取出一柄短刀，对准孙舞翎的口中直刺而去。
“好……我还你……你尽管去寻他！”刹那之间，孙舞翎一把擒住韩勇持刀的右手，将其右腕死死攥住。
“欲拼气力，我愿奉陪！”孙舞翎暴喝一声，随后猛一发力，将韩勇的右臂向其背后掰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脆响，韩勇手中短刀落地，右臂顿时骨断筋折。
孙舞翎踹开捂臂惨嚎的韩勇，随即顿感些许力竭，但为防韩勇再度反击，她仍是赶忙起身，拾起地上的凤嘴刀，劈向韩勇。
岂料失了兵器的韩勇竟扶起自己的断臂，以断臂为盾，强行阻住刀锋。鲜血骤然溅了二人遍身，韩勇则趁势以左手尽力夺下凤嘴刀，再度掷于一旁，随后拾起地上短刀，似乎意图与孙舞翎近身肉搏。
“统统不许插手！他是仅属我一人的战利品！且由我亲自驯服他！”
孙舞翎阻下试图前来增援的一众守军，拾起此前自己那柄因激战而掉落于地的佩剑，甩至韩勇面前说道：“我唤作孙贤，字舞翎，骠骑将军。值当今之世，如你这般神骁之男，可谓百万难出其一，我甚是喜欢，且留名姓。”
韩勇拾起佩剑，怒视孙舞翎，他左臂一甩，佩剑随之出鞘：“义苍帝国，前将军，韩勇，字仲廉！”
听得“义苍帝国”四字，孙舞翎不禁无奈笑道：“前朝余孽当真是不死心，仍将此般陈腐名号挂于嘴边，尔等如此坚信当今朝廷会被颠覆？”
韩勇丝毫不屑在意孙舞翎如何嘲讽，猛啐一口吼道：“莫论前朝当朝！与我何干！我今日于此搏命，不为复辟！我只要你的命以祭徐玧将军，你一人足矣！仅需你一人！”说罢，韩勇横眉提剑，再度奔向孙舞翎。
孙舞翎自是不愿继续空耗余力，当即侧身一闪，擒住韩勇左臂，随后提膝对准其手肘，向下狠狠一压，骤然间，又是一声脆响，韩勇顿时松开持剑的左手，佩剑应声落地。
孙舞翎望向韩勇无力而垂的双臂，凛然道：“我自知晓你心中所谓尊严，劝降于你而言或许已是羞辱，然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输女人的男中英杰，故此着实不忍杀你……且跪下，我愿饶你一命。”
双臂皆废的韩勇黯然无语，他回首望了望远处徐玧的尸体，随后跪下身来，叼起落地的剑刃。片刻之后，韩勇费力地再度起身，以仍挂泪痕的面庞怒视孙舞翎，猛然向她狂奔而去。
孙舞翎有意留韩勇性命，故此不断向后闪躲，然而口叼剑刃的韩勇却杀气不减，眼中满是恨意，亦不顾剑刃伤己之危，接连数度险些斩伤孙舞翎。
“实乃凶将矣，竟不为自己留得半分余地，为一丝愚念，你不惜落得如此终局，可悲可叹。”
孙舞翎不再闪躲，她左掌抵住韩勇胸膛，右手攥住韩勇口中剑，猛地向后一夺，随后扼住韩勇脖颈劝道：“本将军乃惜才之人，向吾皇称臣，你可得善终。”
韩勇双目蔑视孙舞翎，身躯颤抖，至终仅挤出一句话来：“吾乃真丈夫……岂可屈从于尔等雌兽……”
“也罢，成全你。”孙舞翎见招降无望，遂手腕一转，剑刃利落地贯穿了韩勇心口。韩勇双目怒瞪，终究倒地含恨而亡。
孙舞翎收了佩剑，蹲下身轻拭韩勇嘴角血污，随即试图抚合他的眼睑，却无论如何亦无法抚合他那双圆睁怒目，孙舞翎不禁摇头叹道：“着实可惜，我终究未能驯服你。你若不与朝廷为敌，或许是个值得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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