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雌威难撼

历经数十日跋涉，徐玧所率还苍军最终集结于宣盈城以东五里之外。

        一炷香过后，前往探查的斥候传回探报：宣盈城守军应是早已知晓将遭大军攻袭，此刻已城门紧闭，然而丝毫不见城外有任何守军驻守。

        徐玧听得此探报，不免心下生疑：“既知我还苍军已将辽州收入囊中，却不试图出兵救援，反而紧闭城门，龟缩不出？此群雌兽在耍何等诡计？”

        韩勇走上近前提议道：“我等已集结至此，退无可退，将军若心存顾虑，且由韩勇率五百甲士前往探路，若然有诈，韩勇可保众兄弟全身而退。”

        徐玧沉思片刻，摆手笑道：“不必，且命众将士再度行军，我自有试探之法。”

        依徐玧之命，数以千计的还苍军悄然行进至宣盈城前一里半开外，徐玧远远望去，果真如探报所言，宣盈城不仅早已闭城，且城下丝毫不见守军。

        “大哥对女军如此畏惧，是否仅为庸人自扰？此番且容我见识见识。”待还苍军停止行进之后，徐玧向身旁十余名还苍兵命令道：“卸甲，入城。”

        领命的十余名还苍兵当即卸下甲胄，弃了长刀，换上预先备好的褴褛布衣，每人将一柄匕首藏于袖间，以蹒跚步伐向宣盈城接近。

        “庶民？”

        片刻之后，宣盈城上一名守军察觉到城外有所异动，却见一群庶民正步履蹒跚地接近城门，看似皆为逃难之人。她毫不怠慢，向身旁不远处另一名守军使了个眼色，另一名守军当即会意，快步退入城楼去寻孙舞翎。

        宣盈守将孙舞翎得知有一群庶民正于此刻接近城门，遂起身走出城楼，向城下望去。如她所见，城下有庶民十余人，结伴而行，面颊上不乏污迹与血痕，却无人身负行囊。

        正值孙舞翎不解之际，忽闻城下其中一人开口喊道：“城上的将军！我们自辽州甫淮而来，因还苍军四处为乱，我们难以苟存，求将军发发善心，准许我们这般逃难之人入城。”

        孙舞翎向城下远望一番，神色稍有波动，随即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入城。

        “谢将军！”

        “且住！”孙舞翎突如其来的高声制止令城下一众还苍兵心下一颤。

        孙舞翎将目光扫向还苍兵的双臂，随后高声问道：“本将军准许尔等入城，尔等为何不跪谢？”

        “呃……”

        众还苍兵稍显迟疑，但仍是纷纷跪下身来，将双臂僵硬地贴至地面。而待他们再度起身之后，孙舞翎手中已是多了一张搭上羽箭的铁背弓，将箭簇指向他们。

        其中一个还苍兵见此情形，顿时慌了神：“将军此乃何意？”

        孙舞翎冷哼一声问道：“为何尔等下跪行礼之际无一例外皆手捏袖口？袖中所藏何物？”

        “你二大爷！如此之远，你竟能看得如此清楚？！”那还苍兵心中一阵暗骂，随后开口辩解道：“将军实属多虑，现已至深秋，我们衣衫单薄，捏住袖口仅为避寒，若是将军不信，亦可亲自出城搜检。”

        孙舞翎冷笑一声，对准城下答话之人那微微凸起的袖口，当即发了一箭，随后即听触铁之声顿起，被飞箭射中的还苍兵紧攥手腕连连惨嚎，一柄匕首掉落于地。

        “如此粗劣之乔装，当真是许久未见。”孙舞翎猛一挥手，城上守军随即纷纷拉弓搭箭，指向城下原形毕露的一众还苍兵。

        “太/祖不朽！”不约而同的齐呼骤然自城下响起，自知入城无望的还苍兵们取出袖中匕首，纷纷自刎，趁遭万箭穿心之前终结了自己的性命。

        探路还苍兵的死讯传回徐玧耳中，然而徐玧脸上却并未展露诧异之色，似乎早有所料：“宣盈城果真不可小觑，至少，不似鲁莽无脑的媚雌男军那般愚蠢，然雌兽再狡猾，亦终究难抵巨弩之威。”

        韩勇闻言，凑上近前问道：“将军莫非意图强攻宣盈城？”

        徐玧点头答道：“由你做先锋，以巨弩强开城门，崩庭弩随之，若攻门之际城墙上有任何异动，以崩庭弩将其摧毁！此前攻打新潞城，我已见识甚多奸计，如今着实期待，面对绝对力量之压制，不知那群雌兽能搞出何等名堂。”

        韩勇听罢，当即领命，随后引攻城巨弩缓缓向宣盈城推进，两旁以崩庭弩随行，另遣五千还苍兵包围护送弩阵。

        于还苍兵护送之下，弩阵被缓缓推进至宣盈城前不足一里之地。徐玧仰首一望，烈阳不再刺眼，几近隐匿于云中，而还苍军亦彻底暴露于宣盈守军视野之内，按兵不动已属无用之举。想至此处，徐玧当即拔刀喊道：“弩阵就位！即刻攻门！今日我还苍军首度与朝廷精锐正面抗衡，破了宣盈城，即是破了雌兽不败神话！”

        听得徐玧鼓舞，两万还苍军顿时士气高昂，毫不懈怠地将巨弩对准城门，崩庭弩车上的箭簇亦齐整整地指向城楼。

        城上的孙舞翎显然早已料得还苍军的意图，藏于还苍军阵中的崩庭弩与攻城巨弩并未逃过她的双目，尽管如此距离之下徐玧并不在意是否被察觉。

        眼见徐玧已接近宣盈城，孙舞翎暗暗叹道：“如此看来，此群反贼轻易使辽州沦陷亦并非毫无道理，义苍后裔至今仍留存如此大型攻城械的建造之法，果真贼心不改。”想至此处，她淡然望向城下已近在眼前的徐玧，伸出手作出一副挑衅手势，示意徐玧“放马过来”。

        而徐玧虽难以看清孙舞翎究竟作了何等手势，却已然猜出八/九成，本就甚为自负且敌视女性的他，无论如何亦容忍不得女人向他挑衅，遂提刀向前一指，怒令一声：“开！”

        众还苍兵早已急不可待，此刻听闻徐玧下令，当即推动攻城巨弩上的机关，企图凭巨弩一击将城门砸开。

        不料正值巨弩对准城门之际，忽闻宣盈城下骤然发出响动，城门于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而开。

        城门大开，且丝毫不见守军出城，还苍军上下顿时士气大振，于众人眼中，此举与示降无异。

        然而徐玧却并不如此认为，早年间，他曾听闻韩邑忆述：“广鸣纪男尊时代，义苍、昭焰两国相争，其间，韩璋强攻奉枭城，守城主将萧越雄亦曾于开战前顿开城门，值诱敌入城之际，以十余雷雨机扫荡义苍军。”而此刻，宣盈守军大开城门，却又不出兵迎敌，与当年萧越雄所用之计不谋而合。

        “一群雌兽，当真自以为此等奸计千年之后仍可再度奏效？”说话间，徐玧举起左掌，掌心向后，随即向下一挥，自他身后阵中当即走出数十人，以二人一组，将十余面巨大的俯进盾置于军阵前。随后于徐玧号令之下，还苍军缓缓向城门口行进。

        见此情形，孙舞翎脸上丝毫不显讶异之色，反添一丝蔑笑，她回身向城中弩兵示意一番，十余名弩兵当即会意，纷纷弃了弩，顺石阶而下，自城墙走入城内。

        正值徐玧志得意满企图加快步伐攻入城门之际，几声炮响骤然自城墙上数个射口接连响起，数颗火球自空中炸开，化为无数飞煌珠，毫无章法地砸入还苍军阵中，其中一颗炮弹自徐玧头顶掠过，军阵后的攻城巨弩亦未能幸免，被硬生生地掀翻、砸毁。

        手持俯进盾的还苍兵被突如其来的炮火震得险些松开双手，不待他们回过神来，却见城上炮口向下一压，数颗火球再度飞出，此番飞来的炮弹不仅被换为实心弹，且不再过顶，而是精准地砸入还苍军阵，城下霎时间一片大乱。

        接踵而至的两度炮响，慑得手持俯进盾的还苍兵们恐慌不已，纷纷放下沉重的俯进盾，不顾被徐玧亲兵阻杀之危，向阵后逃去。

        “这宣盈城究竟是何名堂？！炮火如此持续而猛烈，那城墙竟全然不受炮身震动所伤！”

        眼见军心大乱，徐玧盛怒之余亦颇为无奈，本以为自己智胜一筹，却被自己眼中所谓“无知雌兽”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正值徐玧悔恨恼怒之际，炮声却戛然而止，随后即听闻孙舞翎立于城上高声向徐玧喊道：“我乃骠骑将军孙贤，字舞翎，尔等贼军以卵投石妄图强攻宣盈城，已然自食恶果，若你率军乖乖投降，自可免甚多祸灾！”

        向来自尊心甚强的徐玧无论何时亦不愿反折自己威风，何况是在女人面前，遂举刀指向孙舞翎怒骂道：“老子管你姓甚名谁字谁谁！你于此刻虚张声势，莫非炮火已用尽？”话至此处，他回身向仍显慌乱的还苍兵们吼道：“将崩庭弩尽数对准城楼！速速把那坨什么灵的给老子射下来！”

        眼下军阵大乱，徐玧又如此失态，还苍兵们本不敢再轻易招惹城上那群士气正旺的女军，然迫于军令与颜面，亦只得纷纷硬着头皮向崩庭弩阵聚拢，一群曾傲踞于辽州且所向披靡的还苍兵，此刻慌乱与笨拙尽显于形色。

        孙舞翎见还苍军已然乱成如此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心下暗想：“仅仅两度炮火即迫得尔等失了方寸，我一番苦心，着实小题大作，飞煌炮不值得靡费至尔等头上。”想至此处，她一声令下，随即十余架雷雨机被送上城墙，一字排开，趁还苍军仍未来得及转动崩庭弩机关之隙，抢先一步将箭雨倾泻至还苍军阵中。

        骤雨般飞箭压得徐玧在人群中丝毫不敢抬首，曾一度士气高昂的还苍军，此刻俨然沦为徐玧的肉盾，于箭雨之下纷纷倒地，有如待割之麦。

        韩勇早已难忍此般困境，他暴喝一声，奔向阵后一架崩庭弩，不顾随时可能飞来的流矢，亲自转动机关。不至片刻，只听得他怒吼一声：“去你娘的！”一支粗圆的飞箭随即自崩庭弩台上弹射而出，直指城上的孙舞翎。

        孙舞翎急忙向右闪身，同时亦不忘将眼前正操控雷雨机的一名守军拉开，使她与自己一同躲过崩庭弩，随后即听“哗啦”一声，留于原处的那架雷雨机被巨大的箭簇迎面摧毁。

        逃过一劫的孙舞翎着实有些许惊讶，她不曾料得城下那群反贼中竟有人能如此狂勇且精干，由韩勇所发的崩庭弩/箭丝毫不受城垛阻扰，箭簇几乎是紧贴城垛刮碎了夹于瞭望口之间的雷雨机。

        诚然，笨重且复杂的崩庭弩无法及时再度搭箭，韩勇知晓，若想彻底摧毁城上所有雷雨机，自不可为孙舞翎留一丝喘息之隙，否则必遭反攻。然而当下之际军阵已乱，那群初尝大战又疏于训练的还苍兵莫说去冒险操纵崩庭弩，甚至连立而不退的胆量亦难以维系。韩勇对此除却暗骂“一群孬种”之外亦无可奈何，他不敢再懈怠，当即趁乱奔向另一个崩庭弩台，将箭簇对准城墙上另一架雷雨机。

        孙舞翎早已看清适才究竟是何人险些要了她的命，正值韩勇将双手押上机关之际，她猛然取下铁背弓，利落地向韩勇猛发一箭。而韩勇亦是眼疾手快，赶忙闪身一躲，飞箭正中适才被他双手所押的机关上。躲过一箭的韩勇望向城上的孙舞翎，不禁咬牙切齿：“恶毒的雌兽！若是再稍慢些，左掌必废！”

        胜败转念之际，攻守瞬息之间，不待韩勇再度反击，孙舞翎已是趁隙命令守军再度开炮，遭此番炮击，还苍军不再如此前那般侥幸，余下的数架崩庭弩终究被实心弹尽数摧毁。

        如此一来，还苍军的攻城优势彻底损耗殆尽，面对猛烈炮火，攻城械尽失的还苍军若再企图强攻，即同送死无异。眼见逆势已至，韩勇虽心有不甘，亦只得作罢，遂奔至徐玧身旁劝道：“将军，先机已失，依韩勇之见，不如保住余下兄弟性命，暂且退兵。”

        徐玧闻言怒骂：“怯懦之辈！我等战前已遭那群雌兽讥讽，此刻你竟同我说‘退兵’！何须如此费力费神？！你索性跪下向她们摇尾乞怜岂不快哉！你若不敢打，我打！”话至此处，徐玧独自举起一面俯进盾，企图向城门强行突进：“凡不畏死之士，即刻随我攻门！当下城门大开，若舍命冲锋，定可入城！”

        然而孙舞翎岂会再容徐玧起身攻城，不待有敢死的还苍兵应声而出，一发炮弹当即砸中徐玧手中俯进盾，霎时间一声炸响，四散的飞煌珠震得徐玧头痛欲裂，耳中嗡嗡直响，好似五脏六腑皆被震碎一般。

        韩勇见此情形，慌忙飞奔而来，亦不顾周身箭雨炮火乱飞，迅速将几近晕厥的徐玧强行自俯进盾下拖出，如拖死狗一般，将徐玧拖至阵后。

        “天师……我不愿……向雌兽示弱……我当如何……”

        北风逐渐猛烈，立于草地的宋寻凝望向眼前距自己仅数十丈远的白色分界线，心中稍显欣慰，却又不免心存疑惑。此前她从未涉足极北，若非亲眼所见，她断然不敢置信，自己梦中数度幻想的极北雪原竟如此不同寻常，草地即为草地，雪原即为雪原，分界线异常分明，抚艮草原与极北雪原之间就好似被故意切开一般，草地上不见半分雪花，雪原上亦是寸草不生，十分诡异。

        步入极北雪原境内，宋寻凝虽早已将路上夺来的裘袄披至身上，却依旧感到一丝寒意彻入体内。她弯腰随手捧起一片雪，不禁大吃一惊，此物与寻常的雪实属天壤之别，不寒不凉，唯与雪相似之处，仅有手感与颜色。

        宋寻凝已然无心继续思索极北雪原如此诡异之缘故，遂取出地图再度查阅一番：虹沈城正是位于抚艮平原边际的正西方，而当下之际，她已赶至极北，故此只需一路向西，即可赶至虹沈城。想至此处，宋寻凝心中释然良多：“或许，与娘重逢之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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