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作伴
午后休憩的场所，便设在御花园后面的一排偏殿里。
男子在北殿，女子在南殿。
云娘正陪着巫唧儿在前厅安排打点，忽闻北殿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她连忙赶去，见离影不知为何喝得醉醺醺的，哭得妆容都花了，跪倒在地，死死扒着张豫的门不肯起来。
张豫刚从外头回来，这不是午膳十分与她畅谈的女子么？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他常年征战，哪懂后宅这些弯弯绕绕，只觉那女子可怜，三步跨作两步，便欲将她扶起。
“且慢！”
巫唧儿连忙阻止，用眼神示意张豫退后。之前离影的哭声本来就引来一些人看热闹，此时若张豫扶起，落在旁人眼中，难免误会与张豫有关。
到时说不清便罢，反而惹祸上身。
“云娘，离姑娘喝醉了，快将她扶去南殿吧。”
“是！”
张豫愣愣看着，犹不知自己躲过一劫，被云娘剜了一眼：“张将军，你可长点心吧！”
倒把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云娘带了两个丫头，将离影扶起。
擦肩而过，离影恨恨瞪了巫唧儿一眼：又是她！如果不是她，张豫就要将她扶起，届时有了肌肤之亲，有胡太妃作保，张豫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一切都被她毁了。
到了南殿，云娘将人掼在椅子上，没好气道：“好好的姑娘家，竟如此不自重！”
离影待要反驳，瞥见巫唧儿冷冷的眼神，只好先将肚里的不忿咽了下去。
“你勾引别人我不管，但张豫不行。”巫唧儿正了正手镯，“若再让我发现，必将你逐出宫去！”
离影暗暗要紧牙关，低头称是。
众人休憩完毕，御花园中早有各色伶人轮番上演舞蹈筝乐，看得人目不暇接。
天色渐渐暗起来，花园里亮起一盏盏竹篾编的灯盏，说不出的清幽古雅。
最令人期待的一刻终于到来。
宫女清点众人猜中的灯谜，猜中最多的人，竟然是离影！
离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向了中央，总算不枉她在花园里找了一下午，终于成了猜中谜语最多的人。
她朝巫唧儿抬了抬下巴，眼里皆是得意：风水轮流转，轮到我了！
“是离影啊，不错，想要实现何等愿望，告诉本王即是。”离幽不知前情，只觉得她凭本事赢得此次猜谜活动，对比其父一贯弄虚作假的模样，倒是十分难得。
离影眼睛转了转，她本想求王上直接赐婚，然而，若张豫拒绝，她也没法强求。倒不如，用这机会，打脸妖妃，也好出了这口恶气。
她盈盈一福，“王上，臣女见西樵夫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知跳起舞来，是何等风姿？臣女之愿，便是请夫人庭前一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胡太妃，都紧张得站起身来，不断示意让她收回此愿。
上次王上是如何怼得太后不能言语，她记忆犹新。离影是搭错了哪根筋，竟敢如招惹她？
无奈离影心意已决，只管盯着巫唧儿，她就是要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就算舞得精彩绝伦又怎样，她贵为夫人，还不是与那些地位卑贱的乐伎伶人一般，彩衣娱人，哗众取宠？
太后瞬间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想看那巫唧儿该当如何。
于平看向离幽，见他沉着脸，眉头微拧，已是不悦模样。
这离影，也忒不上道了些，竟敢去挑衅西樵夫人，当真是活腻了。
正要开口让她换个愿望，便见巫唧儿袅袅站起身，微笑道：“既如此，本宫便为大家一舞，与众卿同乐。”
离幽扯住她的衣袖，眼神里尽是不忍。他的贵妃，如何能当着众臣的面献舞？传出去，只怕更是做实了“魅惑妖妃”的名声。
却见巫唧儿盈盈一笑，拉着他起身。
离幽眉头一展，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筝乐起，巫唧儿拉着离幽的手，不停变换各种舞姿，在薄纱的掩印下，更显得仙气十足。离幽这个背景板，配合她的舞步变换几个姿势，远远看去，一对璧人，情投意合。
看似在众人面前起舞，实则夫人心里眼里全是王上，这舞明明白白是舞给王上看的。
“王上与夫人，心心相印，同舟共济，是离国之福，五洲之福！”
早有大臣高呼，众人跪了一地，纷纷感慨。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离影几乎把手里的帕子绞断。
“离影，这下你可满意？”巫唧儿笑着问她。
“臣女……满意。”
离影脸色破败，退到胡太妃身旁。却见胡太妃避了一避，明显不愿再与她言语。
晚膳过后，大家意犹未尽，迟迟不愿离去。
“今年这端午宫宴，实在太过精彩。”
“爷爷，我明年还要来！”阁老的孙女祈求道。
“明年呀，可得让你的姐姐们来咯。”阁老笑呵呵的回应，此情此景，多少让他想起了年轻时与友朋作乐，观灯赏花的情景，难得重温旧梦。
离幽与巫唧儿听了，相视一笑。
“阁老不必担忧，”巫唧儿笑道，“明年呀，我再把场地加大一些，多做些请柬，让大家都来参加！”
众人拍手欢庆，赞口不绝。
离幽闻言，心头一喜，她不打算出宫了？
已然问出声，“明年？还有明年么？”
“自然有，”巫唧儿笑道，“就算臣妾不来，这办理宫宴的流程，我都会一一写来，交予后来人，为王上分忧。”
离幽握住她的手，黑漆漆的眼眸里满是真诚，“不会再有后来人。”
巫唧儿轻轻挣脱，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
出宫的路引换成了小支的莲花灯，远远望去，美丽如同蓬莱仙宫。
宫女守在门口，一一为每位来客分发伴手礼盒。
人声喧嚣渐渐散去，宫里恢复宁静。
“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见月色尚好，两人来到藏书阁，看着一排排古籍，巫唧儿忍不住打趣道：“王上如此勤勉，竟要挑灯夜读？”
离幽不语，带她沿着狭窄的木梯一路向上，最后打开阁楼的小门，来到一处露台。
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宫墙尽在脚下，一直能看到最远处的西市钟楼。
巫唧儿眼前一亮，“藏经阁竟有个如此好玩的秘密出口，”她看了半晌，“若是有酒便更好了！”
离幽敲了敲地上松动的地砖，“帮孤一下。”
两人拿出一叠砖块，见里面藏了两坛好酒，巫唧儿兴奋得险些叫出声来！
“孤儿时老爱来此，有时一呆便是一晚上。”离幽递了一坛酒给她。
巫唧儿兀自揭开酒坛上的封印，喝了一口，“我儿时在巫国，也有个秘密的去处，便是在那里，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离幽在心里道，孤知晓，当然知晓，你便是在那里救了孤。
他始终没有诉诸于口，因为这救命之恩，在巫唧儿眼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说你在巫国王宫里的日子。”
看着眼前开朗爱笑的女子，离幽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
曾以为温婉与柔顺是她的本色，后面才见识她倔强的一面。
曾以为她只会洗手作羹汤，却发现大型宴会她也能办得有条不紊。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巫唧儿喝了一口酒，醇香的琼浆在舌尖绽开，晕晕乎乎，只觉心里似有无数话想说。
“我小时候可惨了，做什么都得看两位姐姐的脸色，这便还好，有时候，大半年都不得见她二人一面。”
她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记得有一次除夕，是那一年里，我第一次和父王母后一起用膳。父王夹起一块南海进贡的仙女鱼，我以为他是给我的，便高兴地伸出碗去接。哪知他将鱼给了大姐，从头至尾没有看我一眼。我的手就在空中伸着，好半天才红着脸坐下。”
“还有一次，和姐姐们在花园里玩，父王说，要慢点跑。我放慢了步伐，乖乖等着父王夸奖，可是，他却夸姐姐们跑得快。你明白吗？”她抬起眼睛，眼里泪花闪烁，“我最听他的话，可是他不爱我。我不听他的话，他更加视我不存在。不爱便是不爱，强求不得。”
离幽心里一疼，将她揽入怀中，“有些人，会改，有些爱，会回来。”
“不，不会的，”她人已经有些不清醒，对他的拥抱并无抗拒，“我不强求了。”
“我也想要活得肆意潇洒，高兴便笑，不高兴便不笑，然而，我不能。”
“我也很讨厌自己如此虚伪，要去讨好每一个人，看每一个人的脸色。”
“后来，我忘记了，原本的我，应该是何模样。我不想再像木偶一样活着，表演着固定的喜怒哀乐。”
“离幽你知道吗，我儿时没有一刻是开心的，”她自顾自说话，“我最开心的时候，便是遇见你。知晓你喜欢温婉的，我便温婉给你看。我可是巫国最会看人脸色的人啊，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可即使这样，你还是不喜欢我。”她打了个饱嗝，一股酒气喷薄而出，离幽却没有躲，“那，便算了。”
她的头在他怀里拱了拱，慢慢沉了下去，似是睡着了。
离幽想起自己的小时候，虽然一样的孤单无助，但他的父王母后，十分看重他，并不需要他处处讨好，小心翼翼。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孤儿时也不快乐，不如我们做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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